陳小蝶
紅楠木做成的桌椅仍舊散發著幽幽的木的清香,像是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臉上一條條皺紋無言地訴說著那段無聲的歲月。穿堂風吹過,裊裊的青煙散在空氣中,屋檐下的風鈴迎風清唱,扭動著腰肢,歡快活躍。
我站在屋檐下,仰望風鈴。這是爺爺與我一起做的。
爺爺年輕時是村里手藝最好的木匠,許多人都特意找他做家具器皿,他們的要求不高,只要家具結實、外形好看就行了,不講究是什么樣的木頭,但爺爺對自己的要求近乎嚴苛。爺爺說,一定要配合適的老木,否則自己是一定不會動工的。被拒絕多次后,人們也只好先尋好木頭再來找爺爺做器具。一來二去,方圓百里的人們也就都知道山頭那個手藝特別好的木匠有這樣一個特別的規矩。倘若有人偏不信邪不守這“規矩”,爺爺便立馬吹胡子瞪眼,將來人轟出屋去,丟下一句“找好木頭再來”便“砰”一下關上了門。
當聽說爺爺要給我做風鈴時,我的心中十分欣喜,看著爺爺一絲不茍地挑木頭、削木頭、刮木屑,手指翻飛,我的心中便涌起一股自豪感,也更敬重爺爺這份手藝了。風鈴的模樣漸漸出來了,而爺爺手上的速度也漸漸慢了,每一次刮下的木屑也更少了,但木屑依舊平滑,細細長長的一片,十分薄,透過木片依稀能看到風鈴的輪廓。我心中十分震驚,卻不敢發一言,連呼吸也放輕了,生怕打擾到爺爺。爺爺那兩只滿是認真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風鈴,那雙讓爺爺得以謀生的巧手緊緊地握住刻刀,或削,或平割,或下滑……風鈴終于完成,爺爺輕舒一口氣,放下了刻刀,刀的邊緣薄如蟬翼,使人突然想到了那個成語“削鐵如泥”,爺爺將鞘套在刀上,刀收斂了鋒芒,靜靜無言地躺在墻角。
爺爺將風鈴掛在屋檐上,風鈴迎風輕吟,年幼的我拍手蹦跳,午后陽光微曛,一切美好得讓人忘不掉。
指腹輕輕摩挲著風鈴,我的思緒又飄回那個午后,爺爺說:“任何一門手藝都是無數代先人智慧的結晶,一代代傳承著這精妙的巧奪天工的技藝。雕刻,木為身,刀功為魂,一件成功的雕刻品就有了靈性而被賦予了生命,使人能感受到它的感情。人,也是大自然的雕刻品,有靈,有情,但如今這技藝怕是無人可傳了罷……”爺爺悠悠地嘆息,他的臉上有著無奈與悲戚。
現在,很少有人再找爺爺做家具了,機械做工比人工不知快了多少,人們也更喜歡沙發、轉椅等更為舒適的現代化家具了。許多靠這門技藝謀生的人們都另謀生路了,唯有爺爺仍不肯放棄,終日守著木頭與刻刀。我也常去看爺爺,每一次去時他臉上的皺紋就增多幾道,背也更佝僂,神情也多了幾分落寞,他嘆的是那漸漸失傳的技藝吧!
我帶著木風鈴坐上小車一路向那鋼筋架起的城市駛去,風鈴鈴鈴地發出聲響——似乎在為故鄉嗚咽一首挽歌。我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映在老屋墻上巨大的紅色的“拆”字,那間木屑紛飛的小屋,那把陪了爺爺五十多載的刻刀,還有爺爺對我說的話:“一件成功的雕刻品是具有感情的。”
“那么,爺爺,您的不舍僅僅是那把刻刀么?您的執著多像這風鈴對風的依戀呵!”我喃喃。
耳邊風鈴聲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