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得靠吃人參活下來

◎陳大超

餓得靠吃人參活下來

◎陳大超

出生于1937年的汪烈九，是湖北挺有名氣的傳記作家。十多年前，我在廣州參加筆會時，見到了這位來自湖北仙桃的長輩。在廣州那幾天，餐餐都是一大桌子美味佳肴，頓頓都要剩許多飯菜。汪烈九吃到最后，總是要望著那剩下的飯菜搖頭嘆息，說糟蹋了糟蹋了。有個年輕人說：“怕什么，又不要我們花一分錢。”汪烈九長嘆一聲，說：“你說這話，那是你沒有餓過肚子啊！”

汪烈九是餓過肚子的，而且險些餓死。

跟他聊起這個話題，我問他：“那你最后是怎么活下來的呢？”他居然說：“吃人參。”驚得我一下張大了嘴巴——連飯都沒得吃了，哪兒來的人參？

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汪烈九因為說了一句給自己鼓勁的話，被打成了右派。他說：“這一生不當上作家誓不罷休，創作就是我的生命！”

有領導說他資產階級的名利思想太嚴重了，他居然不趕快認錯寫檢討，相反卻埋頭寫他的作品。這還得了？這不是對抗組織嗎？這不是站到資產階級反動立場上去了嗎？

打成右派就失去了人身自由，汪烈九被強行送到離家很遠的工地上去勞動改造。

他說：“在那個許多人靠吃野菜和樹皮度日、不少人被餓死的年代，我們這些被強迫接受勞改的右派，口糧也從每個月的29斤降到了15斤，加上管教人員的克扣，我們這些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一天到晚肚子基本上都是空落落的，我也很快就餓成了一副骨頭架子。”

這時候，只有母親在想方設法地援救他。

真的是兒行千里母擔憂啊——不，是兒被打成了右派母心疼，時刻都在打探他的消息！

“你們每人從嘴里省下一口，好救救弟弟的命吧！”母親向幾個女兒發出了“號召”。好不容易，大家湊了26斤糧票，加上老母不知從哪里弄來的藕節粉，和小外孫拾來的三斤小麥，一齊由老母拐著小腳，顫顫巍巍地來回走了三百多里路，送到已經餓得東搖西晃的兒子手里。

沒過多久，又傳來兒子因為餓得太狠，身體太虛弱，得了重病在死亡線上掙扎的消息。這時候全國的形勢更加嚴峻，汪烈九的母親，不僅再也弄不到一斤糧票，而且連藕節粉之類的東西也謀不到了。

但當母親的，怎么能忍心讓自己的兒子餓死呢。那些天，汪烈九的母親真是愁白了頭。也正是這時候，老人聽到一句“吃了人參可以少吃飯”的話。她的腦子一下子就醒轉過來了，對，就這樣！那時候有錢在糧店里買不到糧食，卻可以在中藥鋪里買到人參。

老人狠了狠心，把住了一輩子的房子給賣了。有了錢，她就去買人參。買回人參就將其切成片，然后就給兒子寄去，叫兒子每天都含幾片人參在嘴里。

賣房子的錢，母親全部買了人參寄給了兒子。汪烈九就這樣奇跡般活了下來。

他說他也不知道究竟吃了多少支人參，因為母親把人參全部切成了片。他只知道他每次往嘴里含人參片的時候，他的腦海里都會浮現出母親頂著一頭白發的慈愛笑容。

1978年，汪烈九得到平反，頭上戴了幾十年的右派帽子被摘掉了。為了感激母親，每到清明節的時候，他都要帶著幾支上好的人參，到墳頭上去追念自己的母親。

“你說，在連野菜、樹皮都沒得吃的年代里，她居然想到了賣掉房子讓我吃人參，我的母親是不是很偉大呢？”他笑著問我。

我深深地點了點頭，說：“不僅很偉大，而且很智慧。”

摘自“湖北陳大超”微信公眾號圖/余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