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亞雯
高中開始住校了,見到家人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的父親文化程度不高,對于已經讀高中的我,說話總是簡而再簡,生怕耽誤了“讀書人”的哪怕一分一秒。
這不,我剛從學校回來安頓些許,父親在我緊閉的門外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子:“要喝茶嗎?”聲音像是兒科大夫問小病號一樣。
“不要!”這句話還沒經過頭腦就倏地蹦出,簡短的話語斬釘截鐵地似乎又給房門加固了一道鎖,我居然都被自己嚇到了。
父親馬上就轉身走了,我聽到他的拖鞋在大理石上拖動的聲音,一切都像沒有波瀾似地過去了,但我的心中卻突然涌起一陣深深的悔意。有時候就算我真的不想喝茶,直接說出“不要”這樣的拒絕也很難——什么時候開始,拒絕父親的關心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了呢?寫字臺的臺燈是新的,正灑落橘黃溫柔的光。
每次他敲我的門,我表現得越來越像接一個打錯的電話一樣不耐煩,“讀書人”便成了擋箭牌。父親漸漸也意識到了,但還是時不時來問我:“最近怎么樣?”像是作為一個父親理應每天問的話,可能也是因為我在家中一直不聲不響。可我那時極度討厭父親以這句話開頭的任何關心,因為學校的事向他訴說也是空談。
父親從他十幾歲就出來做生意了,他默默無聞地養著家,供我讀書。幼稚的我卻倚仗著讀書以為理所當然,就如我偶爾看見他總是拔去他的白發,一根,又一根……
時間又回到當下的晚上六點,我細數著自己的不該,一件又一件,竟無法再專注。從鏡子里找出這張“罪人”的臉,這眼睛若再添些無奈和滄桑便是父親的眼;這頭發再加雜些疲憊和悲歡離合的白發便是父親的發;而這嘴,少一些刻薄與冷漠,便成了父親的嘴。突然醒悟——這些年我虧欠他的東西早已經超過了血親的重量。
這么多年,父親或許已經習慣了我的稚氣,他正一個人在沙發上看著球賽。這種不以為然讓我心中絞痛——已經那么長時間,都是我向他索求,卻把我的大門緊閉到他再也不試圖接近,我把心中渴望訴說的機會留給了朋友,卻忽略了傾聽我的家人。
關上了臺燈,我走近父親。他正陷入沙發中,捧著一杯熱茶。電視中傳來的足球賽事的實況使我的處境不那么尷尬。我忍著心中的內疚,表現得若無其事。他看我來,很快調低了電視音量,似乎在迎接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我扶著沙發把手坐下來,我們陷入一片寂靜,空氣卻洋溢出溫柔。
“最近怎么樣?”他終于笑了。
(編輯:于智博)
評點:張華中
文章較為精到地敘寫出作者對父親由隔膜到反省再到理解的過程。其中,文章顯著的優點表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細膩的心理描寫,另一個是插敘手法的合理運用。作者運用一些典型的片段勾勒出細膩的心理演變軌跡,比如當父親悄然離開后,聽到他的拖鞋輕輕拖動的聲音;再比如面對鏡中的自己時,聽到靈魂深處的懺悔,這些既緊緊扣題,又使得文章深沉而真實。而插敘手法的運用既打破了線性敘事,使往日的事件再次浮現,并由于情感的修飾更加凸顯出平常難以理解的價值和意義。尤其是父親拔去頭發的細節,“一根,又一根……”這近似于慢鏡頭的溫暖敘述中,所有的隔膜也就逐一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