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娜·托羅：從凱蒂貓的眼洞看拉美移民

黃永來

喬安娜·托羅（Joana Toro）是一位在美國紐約工作的攝影師。她出生于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曾在哥倫比亞的幾家主流雜志社和報社擔任攝影記者。2011年，托羅從哥倫比亞移民到美國，繼續(xù)她對報道攝影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追求。

托羅的系列作品《我是凱蒂貓》（IAm Hello Kitty）便拍攝于紐約，記錄了她作為一名拉美裔移民在紐約生活的個人經(jīng)歷——穿著凱蒂貓（日本著名動漫卡通角色——編者注）的服裝在時代廣場街頭賺取小費。這組作品受到廣泛關(guān)注，在《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Lens（《紐約時報》旗下博客——編者注）和《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等媒體發(fā)表，并在眾多國際攝影展中展出，包括危地馬拉GuatePhoto、美國Just Another Photo Festival攝影節(jié)、平遙國際攝影節(jié)等，還曾獲得En Foco攝影獎。En Foco成立于1974年，旨在記錄那些被主流藝術(shù)世界所忽略的攝影藝術(shù)家的藝術(shù)旅程，并不斷培育美國、拉丁美洲、非洲、亞洲及印第安、太平洋島國地區(qū)等不同文化背景的藝術(shù)與紀實攝影師。

誰是凱蒂貓

拉美裔移民在美國的生活面臨著很多困難，不論他們是否具有合法的移民身份，似乎都很難被社會真正接納。許多移民做著美國白人不愿從事的工作，為了微薄的收入在屈辱中掙扎生存，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托羅的《我是凱蒂貓》系列作品記錄了她在紐約時報廣場街頭裝扮成凱蒂貓的一段經(jīng)歷。在紐約市立大學亨特學院學習英語期間，為了支付學費，她不得不從事這份辛苦且報酬極低的工作。

托羅發(fā)現(xiàn)，在紐約從事這項特殊工作的數(shù)百名移民，幾乎全都是拉丁美洲人。作為街頭娛樂者，他們的主要任務是跟游客拍照合影，在給人們帶來歡樂的同時謀求生計。在紐約最受歡迎的旅游景點，他們的存在已經(jīng)成為時報廣場一個鮮活而生動的組成部分，然而他們卻常常遭受路人的白眼、羞辱和性騷擾。甚至有的時候，他們不被當作“正常人”。

《我是凱蒂貓》不僅記錄了托羅在美國謀生的經(jīng)歷，也反映出她作為一名新移民重新尋求個人身份的艱難歷程。她陷入一種奇怪的窘境——作為凱蒂貓，她不再是喬安娜·托羅，不再是專業(yè)攝影師，也不再是一名學生，而是一位全球知名的卡通人物。但與此同時，這個日本大眾文化的典型角色又被持反移民態(tài)度的美國人所鄙視，甚至認為其對美國構(gòu)成威脅。此刻，凱蒂貓這一身份與托羅的移民身份重疊在一起，使凱蒂貓不再只是一個服裝套子，而成了托羅本人。

面具背后的拉美移民

托羅是一位自學成才的攝影師，她沒有完成大學學業(yè)，在讀平面設計專業(yè)的一個學期中掌握了照相機的用法，此后就開始不停拍照。她在哥倫比亞拍攝的文化遺產(chǎn)項目曾于2009年被哥倫比亞文化部授予國家攝影獎。

移民到美國之后，她與人合租在紐約的皇后區(qū)。一位室友是舞蹈演員，托羅曾跟隨她來到時代廣場拍攝她表演舞蹈。在表演過程中，室友用自己做的真人大小的奧巴馬總統(tǒng)玩偶當作道具。就在那時，托羅意外地發(fā)現(xiàn)，紐約時報廣場街頭還散布著各式各樣由移民者扮演的卡通角色——不會講英語的“米老鼠”是一位來自墨西哥的移民，不遠處的“自由女神”和紐約警察發(fā)生了口角——這種極具諷刺性的超現(xiàn)實矛盾沖突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些街頭表演者大多是來自墨西哥和秘魯?shù)囊泼瘛Ｍ瑸槔酪泼瘢辛_拮據(jù)的經(jīng)濟狀況使其對這一群體更為感同身受，也萌生了加入這些拉美同胞的念頭。她租來許多套卡通人物服裝，成為街頭表演者的一員。

很多拉美裔表演者從新澤西州的巴塞克市乘坐大巴來到紐約曼哈頓，沒有更衣室，換乘途中的地鐵站常常是他們更換服裝的場所。從事這一行當?shù)娜ψ颖容^封閉，不為外人所知。因為這份工作并不正式，有些人沒有合法的工作身份，而且是在公共場所進行活動，所以他們更不愿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為其中一員，托羅得以有機會深入了解這些表演者。她在時報廣場扮演卡通人物幾個月后逐漸和一些同行成為朋友，并決定去拍攝這些表演者。

在這些卡通面具之下，托羅發(fā)現(xiàn)了很多迥然不同的真實人物，從十幾歲的少年到老年婦女，從毫無受教育經(jīng)歷的人到前大學教授。其中有—位，在時報廣場扮演卡通人物已經(jīng)15年，并依靠這份工作供養(yǎng)了她的兩個兒子攻讀大學學業(yè)；還有一位扮演者曾是秘魯軍隊的士兵，在伊拉克戰(zhàn)場與美軍對抗，現(xiàn)在的他則經(jīng)常扮演迪斯尼動畫電影《玩具總動員》里的警長伍迪。

托羅的拍攝由最初的移民、文化遷移等主題入手，逐漸轉(zhuǎn)變成為一種尋找自我的旅程。她在其中不斷尋找新的身份、新的狀態(tài)，并試圖用藝術(shù)家的個人視角看待成為新移民的艱難過程。這段經(jīng)歷不僅讓托羅對美國的拉美移民群體生活狀況有了更多了解，也引起她的擔憂和思考。她認為虛假的信息與模式化的觀念使拉美移民的生活變得更加艱難，但每個人都值得尊重，托羅希望借用攝影來改變大眾對拉美移民的模式化認知與故意的無視。

透過眼洞看世界

托羅在使用傳統(tǒng)紀實攝影方式進行記錄的同時，也透過凱蒂貓頭套上的眼洞來進行拍攝，從而在作品中加入更多主觀視角。

作為凱蒂貓，沉重的頭套讓托羅的脖子感到酸痛，又松又大的鞋套使她的活動變得困難，托羅時常感到自己像是在一個遙遠的星球上穿著沉重的宇航服進行活動，她的視野被局限在一個小黑孔內(nèi)，只能在服裝套子里用一只眼來看世界。盡管如此，在租來的一套套服裝中，從米老鼠、米妮到愛探險的朵拉，讓她感到最為自在的還是凱蒂貓。

裝扮米老鼠的時候，很多男孩會過來與她擊掌，有的還會用力擊打她的后背，但作為可愛的凱蒂貓，托羅就不會遭受這種待遇，因為喜歡凱蒂貓的大多是小女孩們。

透過眼洞的觀察方式，讓托羅對這份工作有了更多感受，這份喜憂參半的經(jīng)歷有時也能豐富她的心智，遇到友善的游客和小朋友們時，他們的微笑與擁抱也曾令她感到溫暖。有一次，一個三歲的小女孩使勁咬了她的手指頭一口，因為看到凱蒂貓讓她興奮異常。還有一次，一個5歲的小女孩對她說：“親愛的凱蒂貓，我把所有錢都給你。”然后，她從自己的小錢包里掏出一張印著魔術(shù)師頭像的百元玩具鈔票。

在扮演凱蒂貓的日子里，托羅收到過各式各樣的兒童禮物，還認識了一位非常特別的16歲自閉癥少年比利，他連續(xù)兩年每天晚上都去時報廣場與卡通角色們擁抱，但他只找那些特定的角色，然而不管托羅穿的是什么服裝，他總能認出她，擁抱她，有時還送她禮物。

正是這些人與事讓托羅覺得這份工作也有溫暖的一面。但這份工作也讓托羅在街頭一站就是6個多小時，收入?yún)s沒有保證，還不能使自己免于遭受粗魯?shù)耐茢D、大喊大叫和毫無理由的攻擊。在笨重的服裝套子里，她無法在被侵犯時及時保護自己。

對于《我是凱蒂貓》這組作品，不同的觀者也許會產(chǎn)生不同的主觀感受，或感到驚訝，或產(chǎn)生情感上的聯(lián)結(jié)與同情。而托羅用尊重的態(tài)度看待這些面具下的真實人物，也通過凱蒂貓受限制的視野，映射出拉美移民受限制的生活，從而引發(fā)人們對拉美移民在美國艱難的生存狀況的關(guān)注，同時也讓人們注意到這些處在全球化世界邊緣地帶上的移民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