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生活

黃永武

生活要怎樣來欣賞？可以借助前人穎悟的智慧與自己的觀察，許多美就在你的四周。我將前人穎悟的生活中的美，分三方面來欣賞。

第一是大自然的美。

就山來說，遠山適宜秋天看，色彩斑斕；近山適宜春天看，百花爭媚。高山適宜看積雪，平山適宜看明月。一樣是山，你能分辨它們的美有何不同嗎？

就自然景物來說，春天好美的是雪，夏天好美的是云，秋天好美的是明月，冬天好美的是太陽；暑天喜的是風，夜晚喜的是雨……你細辨過這些情趣嗎？

一樣是樹，村子里上百年的樹最適合入詩，山中上千年的樹最適合入畫，院子里二三株樹最適合入詞……有格局大小、意味剛柔的區別嗎？為什么呢？高高的柳適合配上鳴蟬，低低的花適合配上蝴蝶，曲曲的小徑適合配上細竹，淺淺的水灘適合配上蘆葦……為什么天心與物理的自然配合，十分順當而正合我意呢？假如蝴蝶飛到柳樹頂，鳴蟬卻在矮花上，就不是那么合意吧。有人說：春天的花，是一瓣一瓣飄零的；秋天的花，是整朵整朵萎謝的。你觀察過落花的姿勢嗎？

水果里面，紅得最美的是櫻桃——勻圓欲破，玲瓏得引起你的憐惜之心！黃得最美的是金橘——橙黃的厚厚的皮，黃得你兩頰先緊張起來！翠得最美的是梅子——翠碧得直透到梅核，引起涎水直垂！紫得最美的是葡萄——紫得近于墨色，那成熟的滋味好濃好醇！千百樣珍果異卉在你四周競艷斗麗，來一次選美，荔枝的香味與飽滿度，甜度與汁水，一定會艷壓群芳吧？你是品頭論足一番，還是視若無睹呢？

第二是日常起居的美。

睡覺是人生一大享受，但是很多人卻睡不著、睡不好。睡覺時一定先讓“心”睡，然后再是“眼”睡。失眠的晚上，請你留意究竟是什么不讓“心”先睡——是一條名叫“煩惱”的毒蛇盤踞在心里，做窩了！要引蛇出去，蛇出去后便能睡了。佛經里對失眠的描述，也是很美的。又譬如光陰總是在無聲無息地消逝，當你學會恬靜，日子就長起來；當你追逐忙碌，日子就短起來；當你發奮讀書，才覺得往日太荒唐而現在太值得珍惜了！一樣的日子，對美的感受完全不同。

第三是友情和親情的美。

每晚尋一兩件可笑的事，在晚餐前后，讓全家大笑三聲，把一天的勞頓煩憂全部趕走。家里就供奉這個“歡喜神”吧，多美！把巴結權貴的心思與時間，拿來與妻子兒女同樂；把供奉鬼神仙佛的敬意與財物，拿來與身邊的朋友或父母同樂——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建成一塊富貴安樂的凈土，那多美！

家庭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論理的所在。一論理，就有是非，就傷感情；只談情，一切包容，才會和悅，才會趣味橫生，才美。

（張建中摘自漓江出版社《愛廬小品·生活》一書，豐子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