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的詩

記得

杯 子

水發著高燒

月亮在眼球里旋轉，自成宇宙

躺了一整天

一整天都在做一只杯子

腰部的線條是把卷尺

桌面比想象中更平坦，遼闊

白霧來自嘴巴的閉合

緊張的空氣里

我們總是這樣熱愛

不顧一切地品嘗，身體的驚喜

她的瘦小和臃腫

都是那么，與眾不同

清 白

雨水都被推出屋外

路上隨處可見的蚯蚓

已死過很多回

窗戶上了霧，每一滴雨聲

都像罪犯刑罰中的哀嚎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懸念

筆尖停止旋轉時，紙上的那個人

都要跳出來

請求還他清白

母 親

關上燈

和母親躺在一張床上

時不時摸一把她那下垂的乳房

將沉甸甸的年月托著

又反復揉搓

她把我的手打掉

立刻蓋上粉紅色的夏涼被

那一刻，我懷疑她還是個少女

無盡的虛言

一群螞蟻馱著糧食從石縫里穿過

它們是臉上散落下來的雀斑

前方的道路在逐年衰老

來吧，我用大量時間說服自己去愛

生命如何重重隱退？

一只野獸標本前世的非自然死亡

讓毛皮如此茫然

很多人又是這樣制造出多余的苦難

捕捉星星的情緒，夜夜出沒

沒有一個詞語能抵達我內心的柔軟

人聲鼎沸

不痛哭也不笑成一團

醫 院

走過醫院大廳，消毒水清洗著空氣

污濁的身體輕了很多

開始變得病懨懨的

開始期待嘗試死亡

鐵椅上的人們守護著自己的代碼

希望是被叫到的那一個

黑色的眼睛與四周碰撞，但擦不出火花

檢查室里我可以盡情脫掉衣裳

可以裸體，可以毫無保留地露出傷痕

這讓我很是享受

窗外，是一面水泥墻

陽光變成銀灰色，有滴水貼墻落下

像是有只蝸牛剛剛經過

路上的秘密

路邊報廢的汽車

就像一只已經風干的甲殼蟲

靜靜地等待森林茂盛起來，生銹的鐵皮

被樓房包圍，在飛快的行駛中

輸得徹徹底底

癮君子關在自己的牢籠里，發瘋

一只手搖下了窗戶，向外面吐了口濃痰

稀薄的靈魂跑了出去

生命中有一半的人沒有話語權

天空塞在小瓶子里

這是我的愿望，大海啊

你戴著它，叫它撞出咣當的聲音

偉大的孤獨者

蜘蛛困于自己的網中

吃掉長毛細腿充饑

我們都是盤中獵物，時間不可能消化一切

神啊，請殺死善良的人

他們面色饑黃，我睡夢里的蟬鳴

也被人一股腦刨了去

光在消瘦，暗淡，長出色斑

影子發著低燒

生病又是另一種行為藝術

別輕易否認我的兇惡透頂

黃昏飲水解渴

語言成為最偉大的孤獨者

無 題

愛上你時，如此年輕

恨你時也如此年輕

屋檐下的冰，融化成一座玫瑰園

從今天起，我養起了蜜蜂，甲殼蟲

蝸牛，螳螂，蚊子，鷯哥，金絲雀

養起了下一場暴風雪

我的土地寸草不生啊

作為女人，我也想養起軍隊，戰馬

養起兩個朝代的舌槍論辯

隨時備你凱旋歸來

走過廚房

走過廚房，爐灶熄了火

燈泡，鍋碗瓢盆，鍍上一層冰冷的油漬

夜晚的風從窗子吹進來

從下水道流出去，腐敗的糧食

順著風發了芽，語言又這樣長出來些

我無法消化更多食物，它們在胃里翻滾

我這樣過完一天

我想看看這個世界

卻仿佛穿過一面鏡子

四處與自己碰壁，那些煙塵抖了一抖

就從墻上落了下來，如此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