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
我家附近有一戶帶院子的普通住家,女主人拖兒帶女,有點早衰。她家的院子里種滿了花,有時女主人就采下一些插在一個水桶里,在門口出售。我曾在那兒買過大紅的康乃馨、黃色的玫瑰,她把花束遞過來時,我都能看見她那雙粗糙的花農的手。
有一天黃昏,我路過那兒,看見院子里有兩株玫瑰開得實在燦爛。它們的花瓣紅得像火焰,我指著它們說想要。女主人搖搖頭,說每年最好的兩朵玫瑰她都要采摘下來寄給遠方的兩個女兒。女主人的丈夫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他絮絮叨叨地埋怨妻子太落伍,認為還不如把花賣掉實惠,寄一包玫瑰花瓣給女兒毫無意義。可女主人執拗地搖搖頭,眼里閃過與年齡不相稱的羞怯。
翌日清早,我又路過那個鮮花盛開的院子,女主人正守著那兩株挑出的紅玫瑰,一臉慈愛,那種真情流露有一種晶瑩剔透的美麗。我忍不住告訴她:“我被感動了,我正在心里為你喝彩。”
女主人很吃驚,微微開啟的唇中沒說出一個字,連老花鏡滑下來也沒發覺。之后,她再見到我時,臉上總是充滿親切的神情。她一定要送我一束黃玫瑰,說:“從來沒人這么說過我?!蔽一丶野衙倒鍞盗藬?,一共十朵,我把其中的一朵送給樓下的漂亮女孩,剩余九朵插入花瓶。那九朵玫瑰代表著我內心的祈盼:讓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地久天長的喝彩聲。因為我深知,第一聲喝彩對一個人意味著什么。
在生活的長河里徜徉,誰都會有拿不準的時候,感覺自己沒分量,甚至把握不住命運。若是此時傳來一個鼓勵的聲音,那么這個人有可能成為一座大山。有人將人生比作球賽,若兩旁沒有真誠的喝彩,這場球賽如何能精彩得了呢!
記得我在念初中時有過一個同桌,她的牙齒長歪了,說話像男生那樣大大咧咧,打蚊子像拍手鼓一樣噼啪作響。我不喜歡她的粗魯,我們兩個有過肩碰肩坐著卻連著半個月沒有開口說話的記錄。
在一次作文評比中,我的一篇精心之作沒被評上獎,名落孫山,我為此心灰意冷,帶著一種挫敗感把那篇文章撕成碎片。這時,我那位假小子同桌忽然發出憤怒的聲音,她說那篇文章寫得很棒,誰撕它誰就是有眼不識泰山。
我知道她其實是在說反話為我喝彩。她是我寫作生涯中的第一位喝彩者,那一聲叫好等于拉了我一把,我當時就流出了淚水。
那位同桌后來仍然不改“好戰”的脾氣,我倆也時常發生口角,相互挑戰,并耿耿于懷。然而我至今難忘這個人,因為她的第一聲喝彩就像一瓢生命之水,使我心中差點枯萎的理想種子重新發芽、開花、結果。現在,當我回首往事時,就會遺憾為何當時不待她更溫和一些,因為她其實是我生活中的一道明媚的陽光。
也時常有人跑來謝我,說我的某一句肯定的話,使其眼前豁然一亮。其實,我早忘了我為他喝過彩。不過,那也無妨,當我們看到別人生命中的亮色時,不妨就大聲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