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雅的環境造就優雅的人

蔡明亮

我身邊的女人都很強悍。我外祖母開賭場，打麻將，非常有個性。我阿姨17歲結婚，懷孕生孩子。我媽媽倒是很傳統。我祖母是個強悍的農婦。我在巴黎接觸到的女人都很自我，但是性格柔和。中國婦女長期被壓抑，一旦釋放，必然會強悍，而且比男性強悍。

電影里，像人的而不是被美化的人性，我覺得都很優雅。在我看來，比較有個性的女性都很優雅，比如梅艷芳、張曼玉、蕭芳芳，她們的個性當中有獨立的一面。在銀幕上，我喜歡阮玲玉。她顛覆了傳統、不是百依百順，這很吸引人。

自然的女人最性感。女性即便到現在，也很不容易。因為現在還是男權社會，女人要做得比別人強，就要付出更多，很容易使自己焦頭爛額。

自信的女人最有吸引力，她不怕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時女性會停在18歲的概念上，以為這樣就會有人疼、有人愛。裝嫩，大可不必。女人越老越應該自信。每個年齡都是一次新的生命，不是你要穿得多好，打扮得多入時，而是要自然。

我的工作要與很多人打交道，我喜歡那些勇于表達自己意見的人。不要她唯唯諾諾，不要總是依照我的指示去做事。我要她能夠給出自己的意見，表達她自己的想法。

我很喜歡法國名模麗提莎，她讓我看到西方女性那種與生俱來的自我。這是她那種環境培養出來的，她不需要抗爭，就有這樣的個性。有一次，我們準備拍攝了，她把我叫到化妝間，說今天不要拍了，我問怎么了。她說：“我臉上長了一個包。”于是我在拍攝的時候就避開了她臉上的包。這令我感覺到，她很有溝通能力。

有一次，我們去盧浮宮拍攝。那里有一把椅子，是古董，不讓坐。珍妮·夢露來了以后，一屁股坐了上去。這個80歲的老太太剎那間引來了盧浮宮幾乎所有的管理人員，他們請她下來，珍妮·夢露微笑著回答：“我也是古董。”于是，在我的拍攝過程中，這把椅子破例允許別人坐了。

大陸的女藝人十分怕老，不喜歡人家看到她老，老了就自卑得要命，退出舞臺。這大可不必，因為一個女人越老就應該越有自信。所以，我非常喜歡跟一個女演員長期合作，可以拍出她不同時期的樣貌和精神狀態，呈現出的都是不同的生命。

大陸的女人不能用優雅來形容，只能是強悍。比如鞏俐，比如章子怡，她們強悍得像大地母親，堅韌，踏實。雖然臺灣女人也強悍，但是她們骨子里有婉約。

環境會讓人變得優雅。記得貝聿銘在蘇州建美術館，那里有一棵松樹，非常漂亮。人們說，這棵松樹會被游人采光葉子。貝聿銘說，不會，因為我設計的這個美術館非常優雅，人們進了這里會自然而然忘掉粗魯。結果，這棵樹的葉子一片也沒有被人揪下來。所以，優雅的環境造就優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