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猴兵

枯泉

1938年春。宛西自治聯防總司令別廷芳部截獲日軍老河口情報一份：日軍一號狙擊手夜郎川子，將于本月21日夜，孤身秘密經過唐河老虎溝密林，前往信陽師管區狙殺我軍的一個抗日將領。

接到情報后，別廷芳把桌子“啪”地一拍，罵了一聲：“媽了個巴子！”他“霍”地站了起來，“小日本也敢來老子的地盤上撒野了？！傳我的命令，特務隊和神槍手立即趕往唐河中隊集合待命。老子倒要看看，這個夜郎川子是不是吃了豹子膽？！”

別廷芳下達完命令，帶上副官陳達和情報副官劉琦，不去唐河，卻繞道去了新野。

箭在弦上，戰事緊急。從別廷芳接到情報到21日，僅剩三天時間了。可在此節骨眼上，別廷芳不到第一線的唐河，反而去了與老虎溝毫無牽連的新野，是有什么目的呢？

別司令此時去新野，不說別人，就連他最親近的兩個副官陳達和劉琦也想不通。不過他們也知道，依別廷芳的性格，他不說的事兒，別人盡量別問，若要強問，不但問不出來，反而會碰釘子。

到了新野，別廷芳直接來到了縣聯防隊團部，下令立即把縣城內以及縣城附近的猴戲藝人全部帶到縣團部來。

猴戲藝人被召集來了，可誰也不知道別司令找他們要干什么。別司令總不是心血來潮，要在新野搞猴戲大賽吧？關于別司令這個人，外界對他的認知就是做事雷厲風行，為人鐵面無私，但他的心情就是個晴雨表，說變就變，要是誰在他面前一句說不好，也許就倒霉了。況且大家都知道，別司令愛看戲，但看猴戲不多，因此，被召來的猴戲藝人大多膽戰心驚的。

別廷芳見人到得差不多了，就說：“我就愛看宛西的地方戲，你們新野的猴戲和內鄉宛梆一樣舉國聞名。我今天來新野就是來看猴戲的，你們要賣力演，演好了重重有賞！”

別廷芳的話，讓在場的每一個人振奮且吃驚。別司令真的是來看猴戲的呀！心里最摸不著北的就要數副官陳達和劉琦了。大敵當前，司令還有心思看猴戲？再者說，您要看猴戲，讓人找一個最好的猴戲劇團不就成了，根本沒必要把所有的猴戲藝人都召來呀。他們心里這么想，可是誰也不敢多問，只好陪著司令看戲。

新野是全國著名的猴戲之鄉，新野猴戲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別廷芳能到新野點名看猴戲，那是猴戲藝人的榮譽。每一個猴戲藝人演出得都很賣力，別廷芳呢，也看得起勁。但一旁的陳達和劉琦卻越看越心慌，直到演出結束了，他們還沒有悟出司令此行的目的。此時，別廷芳已經胸有成竹地點了十個演員留下，下令讓其他演員帶自己的戲猴回家。

別廷芳留下十個猴戲藝人要干什么呢？在眾人迷惑不解的時候，別廷芳發話了：“你們十個，都是我宛西新野猴戲界的精英，每人獎勵自治票一百萬，由財政部派人直接送到你們家。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我別廷芳的特種兵了！往后吃香的喝辣的，有我別廷芳的，一樣也少不了你們！”別廷芳也不管猴戲藝人同意不同意，接著叫道：“8號演員！”別廷芳指著一個精干的中年猴戲藝人說，“你，過來。”

中年人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別廷芳問：“叫什么名字？”

“下人賤名史恩，藝名猴精。”

“猴精這名字好。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特種兵猴隊長，今天招的這些兵都歸你管。有不明白的事就問我的劉副官。”別廷芳指著劉琦說。

“陳副官—”別廷芳繼續命令。

“到！”

“集合隊伍，開赴唐河！”

直到此時，陳達和劉琦才明白，他們司令來新野的目的是為了招一批猴戲兵呀。可是，這些猴戲兵，能上戰場打仗么？

一路上，別廷芳的隊伍就仿佛是一個龐大的猴戲劇團，引來無數群眾的好奇和觀望。等部隊到達唐河中隊大院時，天已經黑了。部隊的人看到了別司令的“猴戲部隊”，異常驚訝：這是干啥呀？別司令不是讓我們來看猴戲匯演吧？

別廷芳腳剛踏進唐河縣中隊團部大院，就立即下達命令：“神槍手就地睡三天大覺；中隊長和特務隊隊長，到作戰部開會。”下達完命令，扭頭伸手問劉琦：“把那張畫像拿來。”

劉琦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司令要的是什么畫像。別廷芳補充了一句：“夜郎川子！”

聽到別廷芳補充的四個字，劉琦忽然明白過來，在公文包內翻出一張畫像交給別廷芳。別廷芳把畫像交給史恩說：“從現在開始，你就帶著猴兵開始訓練，一直練到能捉住畫上的夜郎川子為止。”

史恩展開畫像一看，著急地問：“別司令，這……”

“有什么要求和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問劉副官。”別廷芳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作戰部的會議，由別廷芳親自主持。情報副官劉琦簡短地介紹了老虎溝的情報；唐河縣中隊作戰參謀對著地圖詳細介紹了老虎溝地理地形。之后，別廷芳的副官陳達指著地圖，代表司令下達作戰命令：

唐河中隊、內鄉中隊，分別選派20名特務隊隊員，前往老虎溝偵察尋找最佳隱蔽攔截點，三天后活捉夜郎川子。

命令一下，全場嘩然。劉琦忍不住問道：“司令，連一個槍手也不派嗎？”

“這是在尋找攔截點，知道嗎？”別廷芳斜著眼說，“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夜郎川子，我一定要捉活的。開仗前，我會先派見血封侯常勝將軍去的。散會！”別廷芳所說的常勝將軍，其實就是他從新野招募來的猴兵。

轉眼間，時間到了20日下午，別廷芳把劉琦叫來：“我們的猴兵訓練得怎么樣了？”

“按照您的吩咐，我把帶來的猴子分為五組，仍然由它們原來的主人帶領，并按照您的要求進行訓練。經過這兩天的訓練，它們已經基本能夠相互配合，按指揮行事了。”劉琦匯報說。

別廷芳點點頭：“很好！讓他們繼續抓緊時間訓練。晚飯后按原計劃出發。”

吃罷晚飯，別廷芳就下令讓偵察兵帶領五組“猴兵”分赴老虎溝，在五個潛伏點附近潛伏，等候夜郎川子。

別廷芳讓“猴兵”潛伏在老虎溝等候日軍王牌狙擊手夜郎川子，是不是有點太滑稽了？其實，別廷芳用猴子來對付夜郎川子，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您可千萬別小看平時做事大大咧咧的別廷芳，其實，他的內心非常細膩，超然地狡猾。前不久，他在重慶接受蔣介石訓誡期間，得知日軍王牌狙擊手夜郎川子已經秘密來到了中原戰區。他雖不知夜郎川子來中原戰區的目的，但他已經猜測到，夜郎川子一定會有一些動作。所以，他從重慶情報部門弄來了有關夜郎川子的資料，還意外地獲得了一張夜郎川子的生活照。他在重慶找了個畫家，根據夜郎川子的那張生活照描摹了一張放大的畫像，也就是他交給猴戲藝人的那張畫像。

根據情報部門掌握的資料，夜郎川子出身于日本一個猴戲演藝世家。日本猴戲同樣來源于中國，由于猴戲的關系，夜郎川子自小對中國文化情有獨鐘，是一個中國通，而且還是日本愛護動物協會的重要成員之一。1937年春，夜郎川子為了日寇侵略戰爭的需要，應招入伍。夜郎川子入伍不久，戰爭狂人發現夜郎川子有著超強的心理素質，就把他分配到魔鬼訓練營進行強化訓練，最終成了一名王牌狙擊手，被派往中國戰區。

人是情感動物，每一個人都可能有一種或多種嗜好。素質再好的人也有命門缺陷。因此，只要找準敵人的命門缺陷，就已經勝了五成。由于夜郎川子出身猴戲演藝世家，他對猴子的喜愛已到達癡迷的地步。無論他走到哪兒，除了隨身攜帶狙擊步槍之外，就是帶著他的猴子。長久地與猴子相伴，使他能像猴子般機警，并學到猴子攀爬跳躍的真諦。但與猴子的好動不同，夜郎川子能在同一個地方潛伏七天七夜而不動。機警好動的猴子，正好做了他的警戒員。正是由于這種人與猴的默契配合，夜郎川子執行了這么多次狙擊任務，幾乎沒有失過手。

21日夜，夜郎川子按計劃進入老虎溝地界后，他肩膀上的猴子突然開始騷動起來。機警的夜郎川子立即趴下身子，將右耳貼地，細聽觀察。周圍有樹枝的晃動聲和樹枝與軟體瞬間接觸的細微摩擦聲，還有物體快速運動的聲音，這些顯然不可能是人發出的！

肩上的猴子是夜郎川子忠實的警戒、守護者，夜郎川子剛一趴下，它就立即離開他的身子，繞著他潛伏的地點一邊快速運動警戒，一邊發出“吱吱”的平安報警聲。很快，他的猴子就引來了同類“吱吱”的回應聲。

原來是猴子。夜郎川子虛驚了一場。

盡管如此，一向小心謹慎的夜郎川子仍然在原地趴著沒動。一只猴子、兩只猴子……已經有六只猴子與他的愛猴聚在一起嬉鬧起來，看跡象，還會有更多的猴子向他的愛猴投誠。看到這個景象，夜郎川子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微笑：支那猴，天生就是我大日本猴的奴隸！想到這里，夜郎川子從潛伏處自信地站起來，向他的愛猴招招手。他的愛猴蹦跳到他的身邊，其他的猴子也試探著走向夜郎川子。

夜郎川子愛猴，此刻他的內心被一種自豪的情感所充盈，他的剛愎心使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此時又不是白天，按照常理，猴子是不會大規模出來活動的。

當然，猴群再逗人，夜郎川子也沒忘記自己身上是帶著任務的。于是，他從剛才隱蔽的地方站起來，繼續朝自己選好的伏擊點走去。

夜郎川子一動身，他的愛猴便跳上了他的肩膀。其他的猴子見狀，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夜郎川子身后。走著走著，有一只野猴學著夜郎川子的愛猴那樣，試探著跳上夜郎川子的肩膀。這只猴子見夜郎川子并沒有趕走它的意思，就像夜郎川子的愛猴一樣，像模像樣地蹲在了夜郎川子的肩膀上。

其他的猴子見狀，膽子也大了，逐漸在夜郎川子身邊躥前躥后，有點膽子的還試圖往他身上躥……

野猴越聚越多，除了他肩膀上的那一只外，周圍還有二十多只。這時的夜郎川子才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來老虎溝踩點時可沒有見到過野猴呀！心念剛閃至此，突然聽到一聲凄厲的猴叫，二十多只猴子像是收到命令一般，齊齊撲向夜郎川子，上下撕扯，其中竟有將近一半的猴子對他的狙擊步槍感興趣，瘋狂地又咬又奪。

夜郎川子突然明白過來，今晚在他身邊突然冒出的猴群并不是野猴，很可能是中國軍隊訓練的軍猴！但此時醒悟已經晚了，他的周身已經被無數黑洞洞的槍口包圍，很快，五六個中國軍人撲向他，把他按倒，并迅速地捆綁了起來……

此后，別廷芳用猴子活捉日本“野狼”的故事，在宛西一帶傳為佳話。

選自《上海故事》2017.1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