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應淦
4月10日 晴
想寫一寫爺爺,這已是好多年的夙愿了。可總被一些瑣事耽擱著。于是心里常常涌起一股情感的潮水,里面滿浸著歉疚。今天,似乎終于有了時間。
爺爺離開我們已經二十一年了,可他生前的音容笑貌,我總覺得就在眼前,就在昨天。
小時候,我是最喜歡和爺爺一塊的,一塊吃,一塊睡。常常聽說年長者有什么“老人味兒”,可我就喜歡聞爺爺床鋪上那獨特的味道。夜深了,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燈,燃起了一圈黃暈的光,爺爺叮囑我:“不要玩火,否則夜里會‘畫龍的。”于是上床就寢,便又有了蚊子原先嘴多長、鄰村幾百年前差點出了個皇帝之類的許多傳說,讓我在無限遐想中就著那“老人味兒”進入夢境。那種甜絲絲的好奇,那種靜悄悄的愉悅,只有在爺爺的床上才能體會得到。
清清楚楚地記得,十歲時,有一天爺爺突然提出和我“碰頭”。爺爺說,他出兩只原本用來換點油鹽醬醋的雞蛋,讓我到野外去找小蒜(一種形似韭菜、味似大蒜、常生于田埂坡外、現在再難尋覓的植物)。我雀躍地下田,興奮地收獲回家,兩碗菜飯,就著一缽子小蒜燉蛋,呼拉呼拉,很快就美滋滋地進了肚。真的,我不想仿照魯迅《社戲》的筆法,可我此后確實是再也沒吃過那種美味,也再沒有那種食欲大振的感覺了。
后來,我考上了戴窯中學,那還是20年前的事吧!開學第一天,父親送我去報到,還有爺爺。父親忙前忙后,不停地說;爺爺緊隨我后,一言不發,卻笑嘻嘻的,就好像我是考上了什么大學似的。看看料理得差不多了,爺爺征得父親同意后,帶我來到了鎮上的老巷里,摸出三毛錢,給我買了我在家里常常奢望的麻團,十只。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一連吃下去六只,就再也吃不下哪怕一小口了。我只是奇怪,我兒時便有的一大愿望,怎么就這樣輕易地讓爺爺給滿足了。臨走時,爺爺又悄悄塞給我十元錢。十元!要知道,當時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只需三元!爺爺的十元錢,不知道要積攢多少天!可當時的我,為什么竟什么也沒想到,就只有高興的份兒?
再后來,我的兒子來到了世上。由于父母常年在外經商,我和家屬都是教師,便理所當然地將爺爺接了來。盡管我的斗室不足十八平方米,但我們還是在我們的床邊掛了個隔簾,給爺爺鋪了張床,同吃同住。爺爺的心情一如以前的開朗,可他畢竟八十高齡,身體卻時好時壞。身體好時,有兩件事是定忘不了的。一是逢人就夸:“我家孫媳婦是世上少有的!”一是得空便要推出扶車,讓他的重孫子躺在里面,然后出去一路顛簸。現在,我每每問起兒子,可否還記得有關老爺爺的往事,兒子居然總能說出幾個讓我潸然淚下的細節來。
可就在九年前的那一天,清晨,我被老家表哥的喊叫驚醒:“你爺爺走了!”我不知所措地爬起來,不知所措地奔向爺爺的舍子。我怎么都不敢相信,前幾天才嚷著要到老家歇兩天的他,這么快就走了,連一聲招呼都沒打!走進那間小屋子,只見爺爺蜷曲著身子,臉朝里側著,似乎還打著鼾。我排開門外圍著的鄉人,一路喊著奔了過去,可他沒有答應我。我跪在他的聲旁,伸手探進他的懷里——還有些溫熱,又搖著他喊了幾遍,可他仍然沒有答應我。我知道,爺爺真的走了……送葬的船上,我和我那乖巧的兒子一路跪到田頭……
爺爺生平最愛吃兩樣東西——粘餅和粽子,可他就差那么幾天,沒等到端午節就走了。現在,每每端午將近、大街小巷粽葉飄香之時,我也就更加想念爺爺。
爺爺,你的堅強、多知,你的豁達、仁愛,冥冥之中,總給我一份動力:善待家人,善待人生。
爺爺是我一生的回憶,爺爺是我一生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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