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赟兒 浙江省海鹽元濟高級中學高一(2)班
我未曾經歷的“小時候”
◎何赟兒 浙江省海鹽元濟高級中學高一(2)班
去年初夏,鄉下的小舅舅結婚。中午喝過喜酒,母親帶我去小鎮上走走。
外婆的娘家在平湖黃姑,后嫁到海鹽。母親打小在黃姑住,一直到五歲。后來,每逢寒暑假也會來小住,直至太太(母親的外婆)去世。
聽母親說,她小時候在這一片玩得很開——她于是帶我上橋。
“我小時候,這座橋是黃姑最大的,橫跨在黃姑塘和黃姑街上,頗有些氣勢。外面的車子、輪船要進來都得過它。黃姑塘是黃姑的主河道,黃姑街則比鄰黃姑塘,都是東西走向。你現在看到的橋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是后來重修的。你等等……”母親拉著我的手,順著橋側已老舊生銹的小鐵梯走下橋,穿過橋洞,來到黃姑街上。街只有兩三米寬,一溜青石板路,兩邊是幾乎連體的兩層老樓。“這條街原來是黃姑最繁華的一條街……我小時候,總喜歡到這里來玩。”
“可是這里看著很破。”我一邊剝著冰淇淋紙一邊躲開路邊的狗(我怕狗),“而且真的有好多狗。”
母親嘆了口氣,拉住我的手。
“現在,街市林立,這種橋下的小街自然是破落了。但,就以前而言的那些大店都集中在這。前面是剃頭店,再前面是茶館店,再前面好像是供銷社的批發部……記不清楚了。現在都關了。”
我點點頭,吸吸鼻子。有的搬得一點影子都沒了。有的還剩著店招,店門緊閉,積了好多灰,許是長久未開了。
“以前,這邊還有早餐店、小百貨店……這條街以前對于黃姑,就像南京路步行街對于上海。”
我點點頭,又吸吸鼻子。路邊偶爾有一兩個老大爺躺在藤椅上納涼,咂咂嘴,聽著音樂。幾乎每個老大爺邊上都標配一只狗,汪汪叫。
“好多狗。”我對母親抱怨。
“現在的孩子好像都挺怕狗的,我們那個時候的孩子,特別是鄉下的孩子,都是不怕狗的。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唉,這些墻怎么這樣了?”
母親嘆著氣,搖著頭。
母親說的以前最繁華的黃姑街并不長,沒走多久便到了頭。我們一路散過去。沒有風,黃姑塘的水很靜。不是曾經在文章中看到的翡翠一般的綠,而是綠得詭異,沒有生氣,像凍結住不能流淌的風油精。
“我小時候,夏天經常在這條河里游泳。我、你大舅舅、二舅舅、小舅舅,拿著大腳桶、廢輪胎圈。摸河蚌,摸螺螄,把它們擱在大腳桶里。那個時候的河水很干凈,很清很綠也很透,可好看了。河在臨近你太太那村人家時,分出了一條小支流。你太太就在支流的河埠頭淘米、洗菜、洗衣服。現在看看……”母親絮絮叨叨地,似乎陷入了回憶中。
對此,我更不知道。我印象里有關于“河”的生物入侵者只有水葫蘆。
“現在,肯定是游不得了,會得皮膚病。”母親皺著眉,“原來挺好的水……”
我抬頭望望天。陽光很足,但天卻是不帶變化的白。我忽然有一種感覺——我曾經文章中寫到的藍天白云、池塘綠水都是騙人。

一二年級,小學老師就開始教簡單的作文。那時候我大概是這么寫的:“今天,媽媽帶我回了鄉下。鄉下的風景很美。藍藍的天、白白的云、清清的河,還有很多好看的房子和小街。這里的空氣很清新。我和媽媽在街上逛,玩得很開心。”
原來我從小就學會了騙人。
老街算是原來小鎮中心的部分,而小舅舅家,也就是我們喝喜酒的地方,則是鄉下中的“鄉下”了。母親似乎逛得有點失望,回到“鄉下”卻反而振奮了,拉著我,要去田里走走。那時正是新蠶豆要熟的時節,母親便說帶我去摘新蠶豆。
“我小時候,在鄉下,也沒什么好吃。有一次,我偷偷趴在田埂里吃新蠶豆。現在想來,生的肯定不好吃,應該會有股草腥氣,但在那個時候,那種味道,卻是美味的,因為,我吃出了一大攤的豆殼。那塊田離你太太家不遠,是隊里其他人家的。我后來就被捉住了,被拎到你太太面前。人家倒是也沒怎么怪我,笑罵了一頓,說是吃生的豆子會長蛔蟲。我那個時候還小,也沒讓我道歉,只是太太一直賠著笑臉。想想看,可能那頓蠶豆是我吃過的味道最好的蠶豆了……哈哈哈!”母親自顧自笑得合不攏嘴。
我忽然想到魯迅的《社戲》:
但我吃了豆,卻并沒有昨夜的豆那么好。真的,一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
母親摘了路邊的一莢蠶豆,讓我嘗嘗。我勉強吃了一顆:“還行。”其實,有股子怪味,很難下咽。母親又哈哈哈笑起來。
再沿路走過去,就是一片小竹林。母親向正在挖筍的阿婆借了工具,帶我挖了幾只嫩筍,然后連筍和工具再送還給阿婆。我由蹲轉站,一下子沒站穩,打了一個趔趄。
“我小時候,這片竹林倒是在的。那個時候,挖筍、釣田雞、捉知了這一類事對我來說是很平常的。可是,現在,你們這些孩子,回鄉下和父母挖個筍,就很新鮮了,就可以寫洋洋灑灑一篇作文。”
我有些說不出話。我沒有寫過挖筍。可我寫過摘橘子,南北湖黃沙塢的橘子。
走了半個下午,回到小舅舅家,一直到吃飯,母親話都不多,許是仍沉浸在往事中。
母親叨叨了一下午的“小時候”,畢竟我未曾經歷過,那是一個怎樣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