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鶴
早在2012年2月10日解放軍報3版頭題以“雷震海天的大愛人生”為題,報導了“兩彈一星”元勛黃緯祿院士從事國防高科技工作的生動事跡。而這天的光明日報頭版頭題則是“潛龍出水震海天”,也是報導黃老的輝煌業績。
2011年12月1日,在2000多人為黃老送別的儀式上,一群年輕人打出了“雷震海天”的橫幅來,以深切懷念這位德高望重的功勛科學家。中國航天科工集團編撰出版記述黃緯祿院士56個感人故事的專集,書名又是“雷震海天”。在該集團的干部群眾中說到黃緯祿,就想到“雷震海天”,說到“雷震海天”就知道是指黃緯祿。為什么呢?黃老與“雷震海天”有什么淵緣?“雷震海天”四個字又是從何說起、由何而來?
需把時光倒退到1997年6月20日,筆者作為原國防部長張愛萍老將軍的秘書,為撰寫《張愛萍傳》去采訪時年81歲高齡的黃緯祿院士。行前電話中老人家親切的聲音至今猶響耳際:“歡迎你們!張老是我十分敬重的領導,我可以給你們提供我所知道的張老將軍的一切!”他擔心我們走冤枉路,把家庭住址和路線說得特別詳盡,就連到第幾個紅綠燈轉彎、前行多少米都說得清清楚楚。其熱誠和細致讓人感受到他時時為他人著想、處處給他人方便的美德。
難怪張愛萍老將軍多次說他“是位真正的謙謙君子!”“是敢于擔當、善以待人、成就卓著的大科學家!”
黃緯祿于50年代末就擔任了液體戰略導彈控制系統的總設計師。這種控制系統猶如人體的大腦中樞神經。當時在中國,既無參照系數,又無任何資料。他當然地成為了這個領域的開拓者。十三度春秋,他親手培育了四種液體導彈型號的“中樞神經”,這四種型號的液體導彈發射試驗全部成功!1970年他又被授命為固體導彈即潛地導彈的總設計師。又是一切從零開始,又是他晝夜沖鋒陷陣,又是他連連攻克難關,使這種難度極大、技術性極高、威懾性也極強的潛艇水下發射導彈進入了發射前的檢查階段。
作為洲際導彈、潛地導彈、地球同步衛星研制試驗總指揮的張愛萍,也就在這時親臨現場,與黃緯祿有了較長時間零距離的接觸。他親眼目睹了黃緯祿的嚴謹認真一絲不茍,親身感受到了黃緯祿的鞠躬盡瘁不舍晝夜,也親自關心了黃緯祿的疾病治療。由于長時間的極度辛勞、身體透支,黃緯祿的老胃病發展成了胃潰瘍,有時還便血,常常疼得滿頭大汗。他素來“輕傷不叫苦、重傷不下火線”,疼極了就吃幾片止疼藥,堅持在試驗現場工作、工作。張愛萍見他的第一面,就為他瘦弱的身體而十分心疼。當即指派醫生專門靠上治療、保健,并決定發射結束后當即送他到解放軍總醫院治療。這兩位“老總”攜手同心,并肩走遍了潛地導彈發射前的各個崗位,同樣用心血催生這海底蛟龍……
到了黃老的家,也就截斷了筆者車上的思緒。這位瘦弱、純樸、慈祥、謙和的長者,令人由衷欽敬;而這個家,簡樸、粗陋得又讓人怎么也難以相信這是大科學家的家。但坐下來聆聽老人平靜的談話,你就會覺得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這里的一切讓你的靈魂在凈化、思想在升華、認識在轉變;這是位大賢、大善、大愛者的居所。
黃老介紹了張老許多感人的故事,已經在《張愛萍傳》里閃爍著亮光。可是在當時近三個小時的交談中,他只字不談個人的光亮,卻在幾段故事的結尾,總是誠摯地問:“不知我說明白了沒有?”據說這是黃老的一個習慣,無論是給學生講課,還是向部下交代任務,或是與同事交談,他從不以領導、權威、專家、學者自居,總是以商量和征求意見的口吻問:“不知我說清楚(或‘說明白)了沒有?”從不居高臨下地質問:“你聽明白了嗎?”“你知道不知道?”黃老說,這樣問不科學,對方聽不聽明白,問題在你講沒講清楚,強人所難是對人的不尊重。黃老說:“待人處事是當醫生還是當判官?我認為要當醫生不要當判官。”黃老在總設計師等領導崗位上,向來堅持“先當學生,再當同學,后當先生,解決問題。”這不能不說是黃老的經驗之談,更是他優秀品德的閃光。他還認為:“干事業就像爬山一樣,一步一步向前,一步一個腳印。不進則退,不穩則倒。”
當談到周恩來總理為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試驗提出的“嚴肅認真,周到細致,穩妥可靠,萬無一失”四句話要求時,黃老說:“這是周總理對國防高科技工作的科學指針。人們在工作中,首先要有嚴肅認真的態度,就會有周到細致的工作,必然有穩妥可靠的成果,最后就能得出萬無一失的結論。”
在采訪將要結束向黃老致謝、告辭時,特地問他:“對愛萍首長還有什么要轉達的話或要求嗎?”黃老尋思片刻才說:“潛地導彈發射成功后,張老要安排我去北京住院治療,我說還有許多發射后的善后工作要做,便堅辭未去。他就把我接到棒槌島他和夫人李又蘭住的別墅里,說有些事再同我聊聊,實際上是讓我在那兒休息幾天。到后即安排醫生為我查體治療。他對我就像老朋友和親兄弟一樣,我們同一個餐桌吃飯,一起散步,一起談古論今,談導彈,也談詩詞書法。當時真想請他為我寫幾個字,但沒好意思說出口。現在想來都是遺憾……”“明白了黃老!”我迅即截斷了老人家的話,又重復道“我明白了!”
翌日上班,便向愛萍老將軍匯報了這件事,特別強調了他的“遺憾”。張老連說:“罪過罪過!責任在我。這多年常想念這些老朋友,卻忘了送幅字。”他當即展紙揮毫,在一幅四尺宣的紙上,寫下了“雷震海天”四個大字,臺頭寫道:緯祿同志命書。
“雷震海天”四個字源自張老的浪淘沙詞“喜潛地導彈水下發射成功”。1982年10月12日,在潛地導彈發射試驗基地,當導彈像一只鯨魚自水底鉆出,于水面上“叭”地一聲脆響沖天而起時,現場一片歡呼。張愛萍與黃緯祿并肩而立、注視穿云破霧的火箭。彈頭與火箭在高空中脫節,十分準確地射至預定爆炸區——
中國第一顆潛地導彈試驗成功了!
中國具備了自行研制潛地導彈和水下發射的能力!
中國擁有了威懾所有核國家的戰略武器!
猶如驚蟄響雷、冬日炸雷,震動大地、震蕩九霄!
……在現場沸騰的慶賀發射成功的歡呼聲中,張愛萍與黃緯祿緊緊擁抱。張愛萍當天晚上即填寫了一首浪淘沙:
形勝渤海灣,
浩蕩無邊,
群龍追逐雪花翻。
一代玲瓏神工手,
險峰敢攀。
奇鯨龍宮潛,
紅火凌煙,
虎嘯騰飛破云山。
哪怕狂風激惡浪,
雷震海天。
這是對潛地導彈的盛贊,也是對潛地導彈總設計師黃緯祿的盛贊!把“雷震海天”四個字送給威震海天的潛地導彈總設計師黃緯祿,是最恰當不過了!黃緯祿——雷震海天!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