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拉·坦利+李有觀
一條雌性鯨魚在海洋中游弋,選中了一位雄性追求者,與其交配。交配以后,兩條鯨魚肩并肩地纏綿著,用鰭互相愛撫,最后好像是互相擁抱著,開始上下翻騰。后來兩條鯨魚又分開了,但仍然鰭挨著鰭、肩并著肩慢慢地游著,動作完美而和諧,忽而潛入水中,忽而游出水面,漸漸從視野中消失。
一些生物學家在坦桑尼亞對黑猩猩的行為進行了研究。他們記錄了一只名叫弗洛的黑猩猩的死亡過程。弗洛是一個黑猩猩群落中年近50歲的女首領。在它死后第二天,其兒子弗林特坐在母親的尸體旁邊,時不時地拉著母親的手,悲傷地啜泣。在以后的幾周里,弗林特變得越來越抑郁。兄弟姐妹設法要帶弗林特一起走,但它還是脫離了群落,并且拒絕進食。在弗洛死后三周,這只曾經年輕健康的小黑猩猩弗林特也死掉了。
這只小黑猩猩弗林特是否遭受了悲痛的打擊?那兩條鯨魚是否正沉浸在愛的旋渦里?讀著迪斯尼樂園中富有人情味的動物故事長大的絕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這兩種猜測是正確的,而且他們確信動物能感受到像人類那樣的強烈情感。
專家們對動物是否有情感的問題仍然有爭論。持懷疑態度的研究人員對動物人格化有職業性的反感。人格化是將人類的特性強加到非人類事物上的一種做法。許多科學家認為,用通常規范的科學方式來證明動物具有情感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種反復的觀察實驗是在受控的實驗中進行的。因此這些科學家得出結論說,動物的情感是不存在的。然而,與此相反的證據正不斷增加,目前站在這場運動最前列的美國科學家馬克·貝科夫說:“原來的觀點已完全而迅速地轉變了。”
即使那些明確宣稱對動物是否有情感的問題持懷疑觀點的人也承認許多動物能夠體會恐懼。這種感受被許多科學家定義為“原始的”情感,它不同于“高一級”的情感,例如愛和悲傷。他們認為,恐懼與較為復雜的情感不同,恐懼是天生的,不需要有意識的思維。恐懼及其可以預見的逃跑、搏斗或者呆住不動的反應,是逃避食肉動物和其他危險所必需的,看起來好像是許多動物與生俱來的本領。例如,以前從未見過食肉動物的小鵝如果看到形狀像老鷹一樣的黑影從頭頂掠過,就會馬上跑去尋找藏身處。而另一方面,非食肉鳥的形狀就不會引發這樣的反應。
不過,超出這種原始情感和可預見的行為反應,即需要思維過程的復雜的動物情感,是難以證明其存在的可能性的。貝科夫說:“我甚至不能證實另一個人是快樂還是悲傷,但我可以通過肢體語言和臉部表情推斷出他(們)的情感。”作為對叢林狼、狐貍及其他犬科動物進行了長達30年實地研究的科學家,貝科夫認為自己可以通過觀察這些動物的行為準確地說出它們的感受。他還指出,了解動物的感情可能比了解人類的感情更容易,因為它們不會像人類那樣對情感進行“過濾”。
由于感情是無形而且觸摸不到的,因此要對其進行科學研究非常困難。美國鮑靈格林大學的神經學專家杰克·潘克塞普(著有《感情的神經科學》)說:“絕大多數研究人員甚至不想談及動物的情感。”在潘克塞普的研究領域內,他是一個少有的例外,他相信人腦和其他動物的大腦有相似之處,這至少表明一些動物確實是有感情的。潘克塞普說:“試想,如果我們沒有推斷出原子內部是什么樣子,那么我們的物理學研究現在會是什么狀況?自然界中絕大部分的情形是看不見的,但是我們并不否認它們的存在。”
對動物情感的接受之所以會出現新的局面,部分原因是有越來越多的人愿意接受研究人員取得的實地觀察結果,特別是從總體角度看待這些結果時。一本名為《海豚的微笑》的新書為增加動物情感方面的知識做出了新的貢獻,該書收錄了50多名研究人員撰寫的個人報告。這些研究人員將自己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傾注在對貓、狗、熊、黑猩猩、鳥、鬣蜥和魚等動物的研究上。該書的編輯貝科夫認為,這本書最終會使動物情感的研究變得“合法”。而這本新書也的確引起了科學界的關注,比如史密森氏學會就舉行了一次以動物情感為主題的研討會。
動物最顯而易見的情感之一就是快樂。養過會發出咕嚕聲的小貓,或者碰到過邊跳邊叫、搖著尾巴的小狗的人,就知道動物看起來常常十分快樂。動物相互嬉戲的時候,或有時跟人一起玩耍時(就寵物而言),它們的快樂好像會變得特別明顯。
有一些“確鑿”的科學證據也可以證明動物有感情。致力情感生物學(一個新生的科學領域) 研究的科學家發現,人腦與其他動物的大腦之間存在許多相似之處。科學家在到目前為止對動物(包括人類)的研究發現,情感看起來好像是在大腦一些較為“古老”的區域中產生的,這些區域位于大腦皮層以下,它們在許多物種的進化過程中都得以保存下來。
目前已經被科學家識別出來的最重要的情感區域是大腦中的扁桃核,這是一個位于大腦中央的杏仁狀結構。神經科學家通過在老鼠身上進行的實驗發現,刺激扁桃核某個特定的部位會導致實驗鼠處于一種極度恐懼的狀態。在另一方面,扁桃核遭到破壞的實驗鼠在遇到危險時,既不會表現出正常的行為反應,比如呆住或者逃跑,也不會出現與恐懼聯系在一起的生理變化,如心跳加快和血壓升高。
利用成像技術對人腦進行的研究表明,當人類感到恐懼時,大腦中的扁桃核也會被激活。與實驗鼠一樣,由于意外事故或疾病而導致扁桃核受損的人似乎在面對危險時也無法感到恐懼。在實驗室進行了大量鼠類研究的美國紐約大學神經學家約瑟夫·勒杜指出,至少人類和老鼠的扁桃核“基本上采用了相同的‘布線方式”。他又補充說,除恐懼外,“有證據證明扁桃核與其他情感也有關系,但是這些證據不像證明扁桃核與恐懼有關的證據那樣明確”。
動物情感論還在最近進行的大腦化學研究中得到印證。美國神經科學家史蒂文·西維發現,老鼠在玩耍的時候,它的大腦會釋放出大量的多巴胺,人類的快樂和興奮等情感就與這種神經化學物質有關。在一項實驗中,西維把一對對實驗鼠放在了特殊的樹脂玻璃“房子”中,讓它們盡情玩耍。一星期后,他又把實驗鼠單獨放在“房子”里,期待著馬上就可以再好好地玩上一段時間的實驗鼠變得“非常活躍,不斷地發出叫聲并且興奮地來回跑動”。但是當西維給實驗鼠喂食了一種抑制多巴胺的藥物以后,所有的此類活動全部停止了。神經科學家潘克塞普已經找到證據證明,老鼠在玩耍的過程中體內還會產生多種鎮靜劑,科學家認為這些化學物質與多巴胺一樣,也與人類的快樂情緒有關。
另一種化學物質催產素與人類的性活動和母子(女)有關。例如,母親培育嬰兒時體內就會釋放出催產素。現在看來,這種激素好像對動物之間的相互依戀也有影響,至少在一種與老鼠十分相似的嚙齒類動物——草原田鼠身上是這樣。
為了研究催產素對社會依附關系的作用,美國馬里蘭大學神經科學家休·卡特女士選擇了草原田鼠作為她的研究對象,因為草原田鼠是人們已知的實行“一夫一妻制”的為數不多的幾種哺乳動物之一。她發現,母鼠一般會花一天的時間從一群熱切的公鼠中挑選出一只配偶,但是如果它們在選擇配偶之前注射了催產素的話,母鼠的擇偶時間就會縮短為1小時,而且常常會選擇它們看見的第一只公鼠。然而,如果母鼠服食了催產素抑制藥物,那么不論有多少時間它們也不會選擇配偶。卡特由此得出結論:雌雄田鼠之間親密關系的形成至少有部分原因是催產素,這種激素可以導致田鼠做出與“墜入愛河”的人非常相似的舉動。
但是這是真正的愛情嗎?曾經對生活在阿根廷附近海域的“多情”露脊鯨進行過觀察的美國得克薩斯農業和機械大學生物學家貝恩德·伍爾西格指出:“作為一名科學家,我很可能應該將露脊鯨的行為僅僅稱作是‘選擇性的交配策略的一個例子。”但是他仍然認為,露脊鯨之所以會有這種行為表現,也有可能是因為它們之間“情投意合”。
那些對動物情感論持懷疑態度的人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有感情的大腦》的作者、神經學專家萊都克斯說:“一條鯨魚可以表現得像在戀愛中一樣,但即使它真的有什么感情的話,人們也無法證明這種感情的存在。”他還堅持認為動物的情感問題歸根結底是動物是否有意識的問題。他說,雖然動物“可能有過短暫的自我意識,但被我們稱為意識的那種卻是不存在的”。美國威斯康星大學的神經學家理查德·戴維森也認為,包括類人猿和黑猩猩在內的高級靈長目動物是迄今僅有的被證實具有自我意識的動物。不過他還認為仍有其他種類的動物“至少可能會有情感發生前的感覺”。
貝科夫和他的同事說實際情況可能還不止如此,其中最具說服力的理由大概是來自被生物界各流派廣泛接受的進化論。神經學專家西維根據人類和其他動物在大腦解剖學和腦化學構成領域存在的相似之處提出一個問題:“如果你認為生物可以通過自然選擇不斷進化,你又怎么能夠相信人類在進化的過程中突然出現了情感呢?”
曾經在坦桑尼亞對黑猩猩進行過長達40年研究的靈長類動物學家簡·古多爾認為,那些先通過動物來研究人類的大腦,然后又否認動物有情感的科學家的想法是“不合乎邏輯的”。
許多科學家認為,動物情感問題爭論的解決,可能遠超出智力的較量。如果動物確實具有各種情感,那將影響今后人類和動物之間的互動方式。貝科夫希望,在對動物的情感有了更多的理解以后,就應制定出正確對待動物的更嚴格規則,這些規則不論是在動物園、馬戲團、農場,還是在普通人家的院內都適用。
但是,如果人類和其他動物的感情生活之間存在延續性,那么科學家應該把人與動物的分界線畫在什么地方呢?加拿大魁北克拉瓦爾大學的生理學家米歇爾·卡巴納克認為,當動物開始體驗身上的快樂和不快時,意識就產生了。在以鬣蜥為研究對象的實驗中,他發現這種動物表現出哺乳動物快樂時的生理變化,如體溫升高和心跳加快,但是青蛙和魚沒有類似的變化。他指出,情感的進化發生在第一批兩棲動物與爬行動物出現之間的某個時期。但即使是非常熱衷于研究動物情感的人,也不會把情感與處于食物鏈最末端的生物聯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