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林曉風 編輯 | 任紅
《峽江圖考》:山水畫式的清代長江三峽地圖集
◎ 文 | 林曉風 編輯 | 任紅

長江上游,自四川省宜賓市到湖北省宜昌市之間長達1033千米的河段,因大部分流經四川盆地,俗稱川江。其中重慶以上的370千米稱上川江,納岷江、沱江、嘉陵江幾大支流,水量倍增。重慶以下660千米稱下川江。下川江流經著名的三峽,故又有峽江之稱。
川江自古素以眾多的急流險灘和兩岸綺麗詭譎的崇山峻嶺聞名于世。亦被人們嘆為“絕地”。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卷三十四》描述道: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迭嶂,隱天蔽日。自非停午夜分,不見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春冬之時,則素湍淥潭,回清倒影,絕巘多生檉柏;懸泉瀑布,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尤其是川江一路灘險密布,水流結構復雜,對川江船舶航行的影響歷來都是為害甚深,行船船主商旅莫不畏如虎狼。若得一本全面詳核的河道地圖以備隨時查詢參考,可保航程安全無憂,則一大功德也。清末,巴縣縣令國璋經實地踏查,輔以考證增補前人所著,于光緒十五年(1889年)編纂完成了第一部較為系統完整的三峽河道地圖集——《川行必讀峽江圖考》(簡稱《峽江圖考》)。
書成之后,最早于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由上海袖海山房書局石印出版,分上下兩冊,合裝為一函。筆者所藏即為這一版本(原函已佚,為筆者訂制重做)。整體呈線裝橫本16開大小(24cm×19.5cm),白棉紙單色石版精印,以中國傳統山水畫技法精雕細琢而成,白描線條清晰可辨,墨色均勻細膩,歷歷在目,猶如俯覽一幅川江山水畫長卷,久久不忍釋卷。
袖海山房版上下冊封面皆乃“鹵湖漁子”篆體“川行必讀峽江圖考”的題簽,扉頁為“峽江圖考”四個隸書大字。上冊內文先是編者撰寫的“峽江圖考敘”,其后是“宜昌至夔府水道程途”,即分列沿途各城鎮、灘險位置、水文及里程;其后是宜昌至夔州(今重慶奉節縣)段的水道圖53幅,最后是“夔府至宜昌水道程途”,與前順序相反,所列諸條則完全一致。下冊開篇則是“夔府至重慶水道程途”,其后是夔州至重慶段的水道圖44幅,最后又是相反的“重慶至夔府水道程途”。
如此編排,按照編者的說法即:“上水則從冊首以逮尾,下水則從冊尾以達首,反覆順逆,皆可瀏覽。每篇上下對列名目、道里、遠近,附錄極楚。尤復證以古今之沿革,俚俗之歌謠,舟師楫人之口授指畫。”也就是首尾循環,不論上水下水,皆可順逆瀏覽,各取所需,方便檢閱,“入斯峽者,請于風檣緩發間,以左右顧盼,然后取此圖而歷證之,庶不哂所圖之或妄也。”這種編纂體例大大適應了三峽行舟的特點,可謂別具心裁,“是在地圖編纂和航道圖編纂史上一個重大的創新。這種創新除了對于行舟者十分方便外,更在于其對于圖籍的編繪創下了很好的體例,至今值得我們出版和文化界參考和借鑒。”①

國璋在編纂期間,參考了宜昌總鎮羅笏臣的《行川必要》一書,“考其得失,證以詳略,拾遺補缺,而謹志之。”遂合羅笏臣《巴東至東湖峽路圖》、夔州知府汪曉潭《由夔至巫創修峽路圖》及《救生船勇弁圖》三圖而為一冊,“因影本笏臣軍門《峽江圖考》,并上三圖折衷之,而圖為一冊。更新增由萬(即萬縣)至諭數頁,雖不逕云完善,然亦不大缺略也。其異于羅圖者,羅圖詳于南岸,此則補之以北岸。”由此,一部完整無缺的集大成的三峽河道圖冊便問世了。
袖海山房版為《峽江圖考》公開出版的最早版本,袖海山房此后亦未曾再版。1917年宜昌晏文盛書局據袖海山房版翻印出版,此后再版數次。晏文盛書局版圖冊題名改為《行川峽江必要圖考》,其余除版權頁外,與袖海山房版完全一致。筆者曾于網絡上見有一彩色版本,版權人不明,乃手工上色,尚不清楚是個人私自上色還是由出版人上色。
光緒十六年(1890年)三月,中英簽訂《煙臺條約續增專條》,重慶辟為通商口岸。列強隨之在重慶紛紛設立領事館,開辟租界,設洋行,建工廠,開采礦山,傾銷商品,掠奪原料,川江航運逐漸淪為外人控制。在此之前,打通川江航道,強迫重慶開埠,成為以英國為首的西方殖民主義勢力意欲深入我國西部的一個重要目標。
開埠前,英人約翰·立德樂假借游歷內地為名,自漢口乘“固陵輪”上溯川江直達重慶,沿途窺探航道情形,引發外交事件,以致民情忿怒,四川總督劉秉璋遂遣重慶府知府唐勉舟與國璋一道至宜昌同英方進行交涉。這就是國璋于敘中所述之“歲在已丑(1889年),會有輪船入川事,余奉憲檄,赴宜郡贊議,因于諸灘險要,留意有加焉”。
中英川江行輪談判歷時三年,最終以《煙臺條約續增專條》的簽訂而宣告結束,在海關總稅務司赫德的斡旋下,雙方都作了部分讓步,清政府得以暫時阻止外籍輪船入川。這一事件對國璋的沖擊很大,《峽江圖考》正是在談判最為緊張的階段完成的。國璋深感形勢劇變,決意趁此編繪是書,一則為地方留下一部完備實用的航道圖志,以應不時之需;一則體現了其“務當世之務”的經世致用的目的,“引古籌今”,重調查研究,窮原究委,考正得失。一方面參考前人著述,增補所缺;一方面通過實地踏查,“行峽八次,每當停泊輒詢榜人,凡躬歷諸險必詳究委末,記之以筆,目之曰江行紀程”,以政治性和實用性兼容的經世致用與服務地方為綱要,也可以看作是在晚清西方資本主義勢力入侵的時代大變革、大沖擊背景下的一種自發性警覺認知的反應。
《峽江圖考》以寫實性的立體、鳥瞰的山水繪圖手法,“勾畫出了明顯的河道岸線和大量的險灘位置,使其有明顯的河岸之分,增強了圖的直觀感,具有一定現代河道圖的一些特點,對于航運的參考價值明顯增大”。②特別是對兩岸地貌的準確表達,采用對景法真實再現川江一路,河道礁石相對,河岸兩分,一山一木、一礁一石都摹繪清晰,纖毫畢現,取法自然,有如身臨其境。再加以標注沿途眾多灘險及行船注意事項或民間民謠,圖文并茂,相得益彰。
總的說來,“?《峽江圖考》寫實性的圖繪內容,形象化的書寫方式,便利化的編纂方式,是傳統川江航道圖中最為精美的代表,這就不難理解其書籍傳播中不僅受到外國人之稱贊,還成為上層文人收藏的珍品。即使在現代川江航道圖興起以后,《峽江圖考》依舊有其獨特的價值,如民初《最新川江圖說集成》一書的底本就是《峽江圖考》。特別是其獨特的圖繪內容與表現方式,對于今天三峽導游圖的編纂來說,亦是值得借鑒的寶貴資源”。③百年以來,川江航道的整治使一些灘險不復存在,如奉節段有名的滟滪堆在1958年就已炸掉清除。尤其在三峽大壩建成啟用后,高峽平湖令眾多急流險灘永沉江底,徹底改變了川江航運的面貌。一部《峽江圖考》的文獻價值,就更顯彌足珍貴。
關于《峽江圖考》的進一步分析和見解,可參見西南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藍勇教授的《三峽最早的河道圖〈峽江圖考〉的編纂及其價值》,以及西南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李鵬博士、重慶工商大學派斯學院常靜講師合著《晚清川江內河航運變遷與航圖制作——以〈峽江圖考〉為中心》兩篇文章,于此不再贅述。
國璋?(1839-1900年)?,字子達,杭阿坦氏,蒙古鑲白旗人,歷任川省隆昌、華陽、宜賓、內江、江北、江津、巴縣等地縣令。任內廣施惠政,深受地方敬仰。著有《峽江圖考》《教種山蠶譜》《重慶府治全圖》《江北輿地全圖·題識》等。因其家族駐防京江(今鎮江),且又是其籍貫所在地,故而依照當時習慣,行文落筆處于姓名前加上籍貫地。所以《峽江圖考》敘中編者落款書作“光緒十有五年嘉平月京江國璋識于彝陵差次”。
如此一來,便誤導了不少人,將作者記為“江國璋”,不少學者或機構以訛傳訛,貽誤甚深。目前所知即有《中國邊疆圖籍錄》《長江上游航道史》??《美國國會圖書館館藏中文古地圖敘錄》《輿圖要錄》等書,以及國圖網站或其他一些拍賣網站,均寫作“江國璋”。此誤在藍勇先生《三峽最早的河道圖〈峽江圖考〉的編纂及其價值》一文中早已指出,為使謬種不致長期流傳,于此頗有強調重申的必要。


①②藍勇:《三峽最早的河道圖〈峽江圖考〉的編纂及其價值》
③李鵬、常靜:《晚清川江內河航運變遷與航圖制作——以〈峽江圖考〉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