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金武先生的畫室里,可以看到他多樣題材的作品,他畫戲、畫小說、畫歷史故事和民間傳說。用現代人的視角在傳統文化的瀚海里尋找創作素材,注入畫家對現實生活的思考,在借鑒和傳承的過程中,探索新的藝術天地。
在諸多題材的作品中,我喜歡張金武先生以戲曲故事和人物為對象的作品。張金武先生筆下的戲曲人物,充分運用水墨之所長,抓住戲曲表現人物個性和性格的夸張手法,勾勒形象,渲染神態,畫出了戲曲藝術獨家的神韻。他筆墨下無論小品還是大畫,都傾注了對戲曲藝術的鐘愛。后來我才知道,他畫戲源于他愛戲。張金武先生是在他叔叔家長大的。他的叔叔張步青先生酷愛京劇,家里常有票友會戲。環境的熏陶,少年張金武就喜歡上了京劇,有一次我和他在一位朋友家做客,在座的多是文藝界人士,性情所致,張金武先生唱了一段難度很大的“反二黃”《野豬林》中的“大雪飄”。這是李少春李派唱腔中頗見功夫的唱段,能在有專業演員在場時票戲,可見他愛戲之深和十足的底氣。
張金武先生說,畫家畫戲,是把戲當成繪畫藝術的媒介,畫戲像戲,是畫戲的本旨。但像戲又不是戲,如何處理兩者的關系,他曾為此請教過葉淺予先生,葉淺予先生畫過大量的舞臺寫生作品,有廣泛的影響。葉淺予先生答復是“戲就是戲,畫就是畫”,一語箴言,就是說中國戲曲和中國水墨畫同根同源于生活,中國畫水墨的浸染和戲曲虛擬的歌舞程式,在表現傳統文化中的“意境”上,相互借鑒和影響,有異曲同工之妙。但畫家的功夫在畫。題材的選擇,人物的再現,理念上的思辨,表現的都是畫家對繪畫藝術上的追求和建樹。由戲到畫,不是影刻和影印,是繪畫藝術的再創作。某種意義上講,戲畫在戲外。
張金武先生的戲畫中,吸收了歷代壁畫中“說故事”的傳統。虛實交錯的場面,隨意流動的人物,自由想象的空間。厚重的色彩,把本來已經夸張的舞臺表演凝聚在畫面上,張揚人物的個性。他筆下的《嫁妹》、圓臉拕須的鐘馗、青臉怪相的小鬼。加上舞之蹈之的身段,把扶正祛邪的鐘馗活潑好動的小鬼人格化,生活化。雖是群鬼亮相,表現的都是世俗生活的趣事,鐘馗戲是舞臺藝術家對美的詮釋,畫戲如戲,《嫁妹》則是張金武先生對戲曲藝術的參悟之作。
戲曲是演故事,出將入相,連本連臺,是舞臺空間的演繹,畫戲是畫戲眼,在咫尺空間表現人物。張金武先生喜歡畫霸王戲。那位力大無窮、南征北戰,不可一世的歷史人物,最終敗在老謀深算的劉邦手中,自刎于烏江,留下讓后人嘆惜的英雄末路的悲劇。張金武先生筆下的《垓下恨》和《姬別霸王》兩幅畫雖是同一題材的作品,但做了不同的處理。《垓下恨》沿用了戲曲《霸王別姬》的主旨,虞姬的死渲染了楚霸王命運的壯烈。《姬別霸王》則另辟蹊徑,沖破了舞臺空間的局限,把飛天般飄逸、拔劍自刎的虞姬放置在畫面的中心,人物動態灑脫,表情凄美凝重。兩位著戲裝臉譜化的蓋世英雄,一個威加四海的劉邦,一個力拔山兮的項羽,圖案式地倒置在左右邊沿,濃墨重彩地渲染,主體人物突出,布局深闊。畫家畫出了宏大歷史事件中英雄無悔,美女無辜的世俗和人性的主題,啟發了人們對歷史風云多層次的思考。戲畫在戲外,《姬別霸王》是張金武先生探索戲與畫關系的一幅潛心力作,頗受欣賞者的關注。
藝術是演進的,演戲也好,畫戲也罷,在藝術家用心錘煉的過程中,總要融進個人的思辨和現代社會生活的信息。為了畫好戲畫,張金武先生傾注了大量心血,走出戲臺,游學天下去尋覓戲曲的根和源。探索戲曲發生和發展的足蹤。讀書和走路都含著無形的學問,是有心人精神上的滋養。他瞻仰歷代戲劇大師曾經的故地,或徘徊于因滄桑而斑駁的古戲臺,如今那悠揚的琴聲和委婉的曲調,早已隨著時代的變遷漂移他處,但戲曲之魂依然在這片土地上薪火相傳,生生不息,褪去鉛華,成為傳統文化中一個耀眼的符號。每到一處,富于濃郁色彩的地方戲曲,大都市名家名角的演出,都會牽動著他去觀賞。這些尋訪和借鑒滋補了他對傳統文化的認知和繪畫創作的激情。
在大地的游走中,歷史留下太多的文化遺跡,讓張金武先生感慨萬千。對傳統文化的認知和傳承,是一個藝術家永遠的話題。這種認知和傳承,融成傳統文化的精氣神,滋養著后人創新的動力。也影響著張金武先生各類題材的創作嘗試。
藝術家的人生閱歷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熟悉的題材和耕耘的園地,張金武先生的畫與戲結緣,不僅開闊了他創作的空間,也深化了戲曲文化傳承的途徑。
欣賞張金武先生的戲畫,對于一個戲曲愛好者來說,是一種別樣的藝術享受。

《野豬林》
作者簡介:李五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街上有狼》、電影《鬼樓》、中短篇小說、散文、隨筆、評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