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樹

代首

爺爺很愛院中的一棵桂樹。那是一棵有幾十年樹齡的老樹，綠蔭如蓋，差不多占了大半個院子。

傍晚，爺爺總愛拿了他那油光閃亮的小板凳，背靠遒勁的桂花樹干坐下，蹺起了二郎腿，默默地吸著煙。抽完一兩根煙后，他便用煙一般縹緲的語氣對我，卻更像是自言自語般講起自己的悠悠往事：

“這桂樹哇，是我10歲生日時親手種下的。當(dāng)時呀，只有這么高?！彼斐霰粺燁^熏黑的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煙頭上幽暗的火光忽閃忽閃，在靜謐的月夜下，映出背后桂花樹挺拔的樹干和茂密的枝葉。我好奇地盯著爺爺比劃的高度，有些納悶：為什么每次比劃的高度都一模一樣呢？

爺爺講起了這棵桂樹的故事：小時候他很愛吃桂花糕，經(jīng)常在這棵樹上采摘桂花。不過樹長得特別快，種下后五年他就不得不爬上樹去摘桂花，為此還摔了不少跟頭。后來，曾祖母走了，家里也沒人做桂花糕了。每年秋天桂花開得正旺時，爺爺還會爬上桂花樹摘桂花。他說，其實桂花茶也不比桂花糕差多少。再后來，爺爺每年都能喝上自己曬的桂花茶。那時爺爺已經(jīng)爬不上桂花樹了，因為它太高了，高大的樹干上光滑得沒有一個落腳點。于是他便扯來一匹布，鋪在樹下，自己拿著竹竿去打桂花。他從來不讓孩子們來幫忙，因為怕他們粗心，會打折桂花樹的枝丫……

每當(dāng)聽到此，我已昏昏欲睡，只迷迷糊糊聽見爺爺?shù)囊宦晣@息：“我愧對這棵桂花樹呀，吃了它一輩子，它卻從未向我討些什么……”

第二天，講故事講到深夜的爺爺仍精神煥發(fā)，很早就起來勞作，而那棵桂花樹，在聽了一夜的故事后，也顯得更加精神了。碧綠的葉子映照著金色的陽光，枝頭間纏繞著淡淡的桂花香，隱隱可見星星點點嫩黃的米粒狀的東西，像在發(fā)光，在逗笑。桂花又要開了，我想。

兩年后，爺爺病了，被爸爸和叔叔送去了縣里的醫(yī)院救治。那年未到秋天，桂花樹的葉子卻掉了不少。那年秋天，桂花樹竟破例沒有開花。

第二年秋天，爺爺回來了，比去時更差，他的雙眼已看不清，耳朵更是聽不見，瘦得不像樣子。爸爸終日陪在他身邊。爸爸說，爺爺知道在世時日不長了，便吵著回來。那時，桂花樹上的樹葉稀稀落落，枝條上沒有一朵小花。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爸爸已經(jīng)睡熟了。我半夜醒來去廁所，經(jīng)過桂樹，忽然看見爺爺站在樹底，用那雙滿是老繭的手，輕輕撫摸著婆娑的枝葉，喃喃道：“怎么不開花了，怎么不開花了？”我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爺爺回房。回來時，竟聞到若隱若無的桂花香，望向桂花樹，只看到團(tuán)團(tuán)的樹影里，竟星星零零地掛著幾朵小花。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爺爺已經(jīng)被放進(jìn)了棺材，而桂樹上竟然開滿了淡黃色的小米粒。桂花一連開了七天，一天比一天開得熱烈，一天比一天開得濃郁。但令人詫異的是桂花在爺爺下葬后的那個晚上全掉光了，連葉子也掉了一地。這桂花樹竟也隨爺爺去了？

再后來，村里修路，桂花樹因擋路必須被挖掉。當(dāng)時的桂花樹已經(jīng)只剩下一段光禿禿、黑不溜秋的樹干了，一片死寂。挖樹時，我就站在旁邊，親眼看見桂花樹心早已被蛀空，隨著樹干噼啪一聲斷裂，我心中便一陣隱痛：

爺爺走了，他心愛的桂花樹也隨他一起走了。

（指導(dǎo)老師：姜志剛）

寓情于物，將物寫活

樹即是人，人，也便是樹。這棵樹幾乎就是爺爺?shù)南笳?。它在爺爺十歲的時候被種下，便仿佛和爺爺?shù)纳B在了一起。桂花樹伴隨著爺爺?shù)某砷L，桂花可以做桂花糕，也可以做桂花茶，它用自己的無私奉獻(xiàn)給人們美好，仿佛成了“我們”家的一員。而最令人觸動的是在爺爺生病后，桂花樹也開始變得凋零，而爺爺去世后，桂花樹更是仿佛用力燃燒了自己的生命，在絢爛綻放后歸于沉寂，和爺爺一同離去。這樣的設(shè)定，這樣的寫法，賦予了桂花樹以感情和生命，讓人讀后不禁動容。桂花樹，分明就是爺爺?shù)幕戆。。ê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