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語林


馬林,荷蘭人,早年在荷蘭從事鐵路工人運動。1911 年,被推選為荷蘭工會聯合會主席。1913 年, 被指派到荷屬東印度從事革命運動。1920 年7 月,他作為荷屬東印度印尼的共產黨團的代表, 參加了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 并當選為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委員和民族殖民地委員會書記。馬林的工作才能和在荷屬東印度領導殖民地革命斗爭的豐富經驗, 得到了列寧的賞識和器重, 被列寧派往中國。他先后三次來華,每次來華都與他的翻譯兼助手張太雷有著密切的關系。在張太雷的幫助下, 馬林基本完成了在中國的使命, 對促進國共第一次合作做出了杰出貢獻。同時, 他們的精誠合作也給予張太雷各種歷史契機, 使之參與或見證了這一時期的重要政治活動, 成為張太雷在早期中共黨史上的獨特的革命經歷。
被選為做馬林的翻譯兼助手
張太雷第一次見到馬林是1921年8月。那時,他剛從莫斯科回到上海, 向剛成立的中共中央局匯報了共產國際三大和青年共產國際二大等情況,擬整頓、建設、發展青年團。在這之前,馬林作為共產國際代表見證了中國共產黨的誕生。中共一大召開之后,中共中央局需要有一個特殊聯絡員, 直接與共產國際代表馬林打交道, 充當兩者之間的“中間環節”,可以及時傳遞雙方的有關信息特別是處理敏感、重大問題的意見,便于采取下一步的策略。于是, 剛回國的張太雷便被選中擔任馬林的翻譯兼助手。
中共中央局選張太雷作馬林的翻譯兼助手是基于張太雷的革命經歷以及他的才華而做出的決定。在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里,張太雷是較早接觸和翻譯蘇俄革命文件的革命者, 他積極參加五四運動,經受斗爭考驗,逐漸轉變世界觀,選擇馬克思主義;他最早與俄共(布)黨員柏烈偉密切合作,參與北京革命局和建黨、建團工作,起草和修改各種報告,輾轉送給境外俄共布、共產國際遠東組織;他也一直擔任秘密聯絡員,在京津兩地之間奔波, 熟悉共產黨早期組織工作和北方工人運動、學生運動; 他較完整地接受西式高等教育, 精通英語, 其組織能力、協調能力和表達能力都受到中共中央的認可。1921 年1 月,張太雷受命秘密出國, 前往蘇俄伊爾庫茨克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工作, 成為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第一個紅色外交使者。5月,張太雷作為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代表赴莫斯科,參加共產國際三大。7月, 張太雷又參加青年共產國際二大,并做了長篇發言,并當選為青年共產國際執委會委員, 成為中國青年團代表擔任此職務的第一人。
張太雷這次回國向中共中央局匯報時, 有許多事情要馬上著手操辦, 還必須得到馬林即共產國際必要的各種幫助和指示,其中就有籌備遠東民族大會一事。張太雷作為遠東書記處中國科臨時書記, 在莫斯科時已經與國內聯系,要組成一個中國代表團。所以選張太雷做馬林的翻譯是情理之中的事。
初次見面,張太雷對馬林的第一印象是體格健壯,精力充沛,具有雄辯家的口才,有時聲色俱厲,目光逼人。馬林打量著眼前剛從莫斯科趕回來的張太雷, 有點不相信這位遠東書記處中國科書記有多大的本事, 中共方面竟然派他來做翻譯兼助手。張太雷也早已習慣了外國人這種傲慢的眼光, 熟練地用英語回答馬林提出的每個問題, 馬林習慣地聳聳肩。但合作一段時間后,馬林不得不改變了態度, 開始信任張太雷,也愿意聽他的意見。
從馬林來華工作期間留下的的許多珍貴英文檔案, 包括他的報告、工作筆記、信件、電文等看,其中經常涉及張太雷, 說明馬林的工作離不開張太雷。包惠僧也曾回憶說:“張太雷同志在八九月間由莫斯科回來的。他擔任馬林的助手,終日忙于翻譯,并為馬林搜集和整理資料。研究草擬中國共產黨的工作任務的新方案。馬林在指導中國共產黨的工作中,得張太雷同志的幫助很大。”
陪同馬林南下會見孫中山
1921年8月,出席共產國際三大的中共代表張太雷回國,帶回了大會作出的關于爭取群眾大多數和建立統一戰線方針的有關決議。共產國際這一方針鼓舞了馬林。馬林根據自己在印尼從事革命活動的經驗和共產國際的指示, 在中國最早提出共產黨與國民黨合作建立統一戰線的思想。馬林在中國實踐其統一戰線思想受阻礙時,張太雷積極陪同,考察各方力量,做了大量的工作,最終促成了國共合作統一戰線的建立。12月,馬林在張太雷的陪同下,從上海出發,途經湖北、湖南,開啟了華南訪問之行。
1921年10月, 張太雷從日本返回上海后, 先是陪同馬林在上海會見孫中山的代表張繼。張繼是國民黨元老, 曾擔任孫中山護法軍政府駐日代表、國民黨北方執行部主持人。馬林談起參加遠東大會一事,張繼得意地笑了。原來不久前國民黨派出的全權代表張秋白,正是張繼、居正共同簽發的委任狀。張太雷把話翻譯過去,馬林很高興,不過觸及國民黨基本政治傾向等具體問題時,老于世故的張繼繞開話題, 很熱情地邀請馬林去桂林訪問孫中山。
12月10日, 馬林和張太雷登上“岳陽號”輪船離滬,溯江而上,先去湖南,后輾轉南下。這是為了避免引起警方懷疑, 也可以順便調查沿途有關的情況。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摸清國民黨政治傾向和華南地區有關情況。船抵達蕪湖時, 張太雷按照馬林意思發電報給湖北武昌的包惠僧, 請他來漢口怡和碼頭相接。包惠僧和陳潭秋如期前來碼頭。馬林很客氣地與他倆握手, 簡單地談了幾句。張太雷說要馬上離開此地,避開取道香港那條路線, 不必與英國當局打交道。包惠僧心領神會,立即叫上了小船過長江, 到對岸武昌,買好車票,送走馬林和張太雷。
經粵漢鐵路南下進入湖南境內,馬林和張太雷決定短暫停留。聽說省長兼督軍趙恒惕好像比較開明, 搞起湖南自治, 又立省憲法,允許建工會等,這些讓第一次踏入內地的馬林感到很新鮮。同時看到長沙等地的貧困和落后,這些與悠久的中國傳統文化交織在一起,使馬林產生許多困惑,幸好張太雷做了不少解釋, 馬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由于趙恒惕的所謂開明, 馬林和張太雷得以接觸當地早期共產黨人和激進知識分子。
在長沙潮宗街的文化書社,馬林和張太雷見到了毛澤東和易禮容。馬林來長沙之前,毛澤東等人已選派夏明翰、王光輝等人參加遠東大會, 這更加引起馬林的濃厚興趣。毛澤東還介紹湖南勞工會負責人黃愛、龐人銓前來,聽取馬林詳細介紹華盛頓太平洋會議和準備召開的遠東大會, 以及蘇俄革命和共產國際有關情況。更巧的是, 黃愛還曾和張太雷一起在天津參加五四運動, 還一起隨覺悟社和天津學聯請愿團赴京,被警察關押一個多月。
馬林、張太雷走后,長沙舉行各界群眾萬余人大會, 反對美、英、法等國召開損害中國主權的華盛頓太平洋會議,黃愛、龐人銓為總指揮。不久,黃愛、龐人銓因領導湖南第一紗廠工人罷工,被趙恒惕殺害, 引起全國各界人士的強烈抗議。張太雷將此事告訴馬林,馬林很氣憤,給共產國際的報告中寫道:“只有在長沙, 我們青年團組織了反對華盛頓會議的游行示威, 并建立了一個紡織工人協會, 它于1921年12月底舉行罷工。青年團的兩個領導人在這次罷工中被捕, 并遭到省長的殺害。”
馬林、張太雷離開長沙時,受到的還是趙恒惕熱情待客的尊榮,受到特別關照,由士兵奉命護衛,直至走出湖南省境。12 月下旬,馬林、張太雷抵達桂林。孫中山是在12 月4 日由廣州抵達桂林。此間,孫中山接見了馬林和張太雷,并進行了三次長談。張太雷作為翻譯, 首次見到孫中山這位偉大的民主革命先行者。孫中山詢問了俄國革命、蘇俄發展、新經濟政策、蘇俄采取的宣傳鼓動方式、蘇俄紅軍的政治訓練工作等方面情況。馬林向孫中山建議:一、改組國民黨, 聯合社會各階層,尤其是農工大眾;二、創辦軍官學校,為建立革命武裝之基礎;三、與中國共產黨合作。馬林來華之前, 列寧和蘇俄政府曾收到孫中山祝賀俄國十月革命勝利的賀電。列寧也給孫中山復函了,成為中俄兩國革命領導人相互聯系的開始。馬林則是孫中山見到的第一位共產國際正式代表。孫中山對蘇俄新經濟政策很感興趣,并把這種政策同他的民生主義視為一題。他也希望得到蘇俄的經濟和軍事援助, 但又擔心與蘇俄的過分接近會引起列強干涉, 表示愿意與蘇俄建立非官方的聯系。與中國共產黨的關系上, 孫中山等人也只表示“允許在其黨內進行共產主義宣傳”。
這次會談中, 馬林的一些設想被孫中山等人否定, 但是他覺得還是有許多收獲, 于是整理成一份備忘錄,題為《中國的復興和同蘇俄的關系》。其中談到,在中國一個革命的政府應當清楚地了解蘇俄,以加強自己的地位。如果與蘇俄訂立條約, 就會使中國人民看到南方運動的領袖與其他戰場軍事領袖的眼光不同。如果做不到這一點, 就應當派一個代表團去莫斯科建立秘密關系。這個代表團的設想兩年后才演變為現實,即赴莫斯科的“孫逸仙博士代表團”,由蔣介石帶隊,張太雷也隨同前往。
1922年1月5日,馬林和張太雷離開桂林,前往廣州。此時的珠江兩岸香港海員大罷工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中國南方工人蘊藏的強大力量, 對馬林和張太雷分別產生了不同的影響。馬林過高估計了國民黨對于香港罷工海員產生的影響, 卻很吝嗇贊揚共產黨人發揮的作用。與陳炯明會談后,馬林更堅信這一點。張太雷有不同意見, 他知道廣東社會主義青年團正在組建, 剛組建起來的數十名團員已經投入支援香港海員大罷工的斗爭。
陳炯明是莫斯科方面特別關注的聯絡對象。陳炯明在主政廣東推行的一些政治、經濟、教育等“新政”,為他贏得了“社會主義的將軍”桂冠,因此受到莫斯科方面的關注。在廣州,馬林與陳炯明會談三次。張太雷有點驚訝地聽到陳炯明談起一些激進觀點。陳炯明自稱為社會主義者, 試圖在擁有3000 萬人的廣東在經濟上實行國家資本主義, 遏制私人資本主義, 建立擁有最大自主權的民主政府形式。他認為,整個中國統一是不可能的, 國民黨綱領是很不夠的, 必須建立一個新的社會主義政黨。他還想派一個代表到俄國去, 不反對共產國際在廣州設立一個辦事處。與陳炯明的會談使馬林非常興奮, 畢竟在孫中山那沒有獲得的一些東西, 在他這里聽到了,也可以進一步發揮,向莫斯科匯報。但是,6月,卻發生了陳炯明炮轟總統府, 驅逐孫中山的事。1922年2月3日,馬林、張太雷等人又前往汕頭調查工人罷工情況,3月7日返回上海。
馬林這次華南之行, 與孫中山、陳炯明分別進行了多次交談,實地了解了他們的政治主張和政治成分構成情況。馬林認為,國民黨是一個多階級聯合的松散組織, 這就比較容易在其內部促成重視群眾運動的思想, 甚至有可能推行共產黨的主張, 開展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群眾運動。同時,馬林指出, 孫中山是真正的民族主義者,比印度的甘地更有戰斗力。他認為陳炯明反對中央集權,主張地方分權,反對北伐,并指出陳炯明不是一個真正的民族主義者,不是合作對象。馬林通過三個月的華南之行, 對中國各派力量進行了上述直接與間接的考察分析后, 認為在中國開展民族民主運動與共產黨合作的, 不是陳炯明,更不是吳佩孚,而是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黨。馬林主張共產黨人應該放棄對國民黨的排斥態度,并在保持獨立的前提下, 到國民黨中去宣傳革命思想, 通過國民黨組織接近和聯系群眾, 和國民黨人共同開展反帝斗爭。這樣,馬林就為中國共產黨人找到了在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爭中可以合作的對象。馬林華南之行及國共合作方案的初步形成, 與張太雷的幫助有直接關聯。張太雷既承擔馬林在所有的會談和群眾集會上的翻譯工作, 又形影不離地保護馬林的安全, 使其免受反動分子的迫害。此外,張太雷還積極搜集與整理報刊等有關資料, 翻譯后供馬林研究, 為其及時了解中國情況提供了有效支持。
舟車勞頓, 加之沿途工作辛苦,身體強壯的馬林途中生病了,多虧了張太雷的精心照顧, 才勉強撐到上海,經治療三周后,馬林的身體才有好轉。經過一番折騰,促使這兩位異國革命者成為患難之交。馬林寫信給共產國際的報告中多次提到張太雷,他指出,關于中國知識分子的工作有一段時間完全中斷, 自張太雷參加共產國際三大回來后, 有計劃地安排了對青年的宣傳工作,“特別是在華南, 對青年的共產主義宣傳取得顯著的成就”。1922年3月底,馬林回莫斯科匯報工作。
一同參加中共西湖特別會議
1922年7月11日, 馬林在莫斯科共產國際執委會議上報告中國之行, 詳細地敘說了中國的政治局勢, 分析了中國共產黨和其他黨派的情況, 明確指出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黨是真正民族主義運動的力量。馬林主張中國共產黨人加入國民黨,同時保持“自己的組織和報紙, 并應繼續在工人中建立自己的活動和組織中心”。
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團同意馬林的主張,下達專門指令:要求中國共產黨應該支持國民黨,到國民黨內部工作。并授予馬林委任書, 即擔任共產國際和赤色工會國際派駐中國南方代表。這時蘇俄政府任命越飛為駐華全權代表,接替斐克斯的工作,與北京政府談判改善兩國關系問題, 同時與孫中山繼續會談, 尋求建立較牢固的關系。越飛選中馬林作為助手一起來華, 使得馬林來華的身份很特殊, 成為國共兩黨與蘇俄代表越飛三者之間起紐帶作用的重要人物。張太雷作為馬林的翻譯兼助手的作用也非同以往。
中共二大后的8月初, 張太雷在上海第二次見到馬林, 之后立即投入工作, 在有關會議上翻譯馬林的意見, 傳達共產國際的指示。陳獨秀等人聽取后覺得事關重大,決定邀請李大釗南下,共商國共合作事宜。
1922年8月25日,馬林和張太雷與孫中山見面了。經過“禍生肘腋”的孫中山看上去有些疲憊,他很高興地接過馬林轉交的越飛信件。馬林介紹了自己第二次來華的使命,勸告孫中山,不要僅僅依靠軍事手段去收復廣州,要開展群眾工作,使上海成為對全國工農進行廣泛宣傳的中心。這時孫中山并未完全放棄聯合其他政治勢力實施北伐的軍事行動,但是他已改變策略,對于馬林來訪和勸告看作是一種友善的行為,況且他很想得到蘇俄援助,因此與馬林的會談達成某種默契, 同意促進國共合作。
離開孫中山住處后, 馬林和張太雷商談下一步工作計劃,由馬林向陳獨秀等人建議, 召開中共中央特別會議。8月底,中共中央特別會議在西湖召開。陳獨秀、李大釗、張國燾、高君宇、蔡和森與馬林在會上爭論激烈。馬林堅持認為共產黨必須加入國民黨———“黨內聯合”, 這是落實國共合作的第一個步驟, 并依據共產國際指示, 詳細地說明了這個主張。張太雷把話翻譯過去,陳獨秀、張國燾、蔡和森立即表示不同意, 認為國民黨并非什么多階級聯盟, 而是一個純粹的資產階級政黨, 如果中國共產黨人加入進去,與資產階級混合在一起,將會喪失無產階級的純潔性和共產黨的獨立性。對于國民黨吸收黨員以打手模、宣誓服從表示對孫中山忠誠的方式, 陳獨秀等人更加難以接受。
馬林示意大家停止發言,大聲說:“作為共產國際代表, 我想提醒大家一句,加入國民黨,這是共產國際已經決定的政策。”針對中共中央領導人對馬林的主張的不同看法, 只有張太雷等極少數人理解馬林的思路和主張, 站在共產國際的宏觀角度上審視國共合作的重要性。張太雷明白這語氣中包含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氣,謹慎地選擇詞句翻譯過來,會議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大家不由把目光集中在陳獨秀身上, 張太雷很擔心陳獨秀的火爆脾氣會隨時發作。“……好吧,聽從共產國際指示,有意見可以保留。”陳獨秀板著臉,流露出無奈、不滿的神情,他原來想堅持獨立性,現在被復雜的情緒所替代, 其中包括不得不接受共產國際的經濟援助,否則中國共產黨難以進一步開展工作。中共中央西湖特別會議開了幾天,李大釗等認為,先由黨的少數負責人加入國民黨, 作為兩黨合作的橋梁, 實現中共二大既定的政策,是避免與馬林、共產國際發生嚴重爭執的兩全辦法。由此開始,將難以實現的國共“黨外聯合” 的設想轉變為切實可行的“黨內聯合”政策。
馬林、張太雷等人明白這僅僅是開始,必須抓緊時間“趁熱打鐵”,立即與陳獨秀、李大釗等商量下一步具體工作,擬定陳獨秀、李大釗、張國燾、張太雷等人先以個人名義加入國民黨。9月,孫中山邀集在上海的各省國民黨負責人討論改進國民黨問題,陳獨秀、張太雷等作為特邀“跨黨”代表參加會議,引來一片驚奇、猜疑的眼光, 但這畢竟標志著國共第一次合作的前奏。兩天后,陳獨秀被孫中山指定為“國民黨改組方案起草委員”9個成員之一。為此,陳獨秀與馬林、張太雷協商起草一個改組國民黨的草案, 其中宣傳工作占了相當大的比重, 后來被送到孫中山手中。同時,為了適應新形勢的需要, 西湖會議決定籌辦中共中央刊物《向導》周報,由蔡和森、高君宇等人負責,辦刊費用則由陳獨秀與馬林、張太雷商量后,讓馬林負責解決。
根據馬林的建議,中共中央遷往北京, 團中央張太雷等人隨之前往,并時常召開會議處理各種問題。張太雷改任《先驅》主編,但經費等問題還需要馬林支持。
12月, 馬林告別張太雷,再次赴莫斯科匯報工作。醞釀國共第一次合作的計劃總算有點眉目,張太雷參加了其中主要過程,親眼目睹了國共兩黨要人的思路和立場, 接觸到的問題極其錯綜復雜, 當然還有許多矛盾隱藏在背后。
配合馬林勸諫孫中山改組國民黨
1923年2月,馬林第三次來華, 臨行前經布哈林介紹會見了斯大林,接受斯大林指示,還與蘇聯外交部門負責人加拉罕商談外交工作。這樣,馬林肩負著共產國際和蘇聯外交兩方面的使命,根據共產國際的最新指示, 籌備中共三大,促進國共合作,同時推動孫中山與蘇聯關系的發展。
躊躇滿志的馬林曾與陳獨秀商量,起草一份國民黨改組計劃。“計劃”分為9 個部分,21 人組成新的國民黨執委會,規定組織部、宣傳部、出版社等職責及其機構組成、分布地,還設想各部門的人選問題, 組織部部長張繼或廖仲愷,聯絡部部長瞿秋白、陳獨秀、鄧中夏,出版部部長蔡和森,通訊部部長張太雷。這份改組計劃顯然是一廂情愿的設想, 但也透露了馬林的心態, 一方面他傾向于國民黨, 另一方面卻要共產黨人擔任國民黨重要職能部門的負責人, 顯然他還是看重共產黨人的實干精神和認真負責的工作作風,由此推動國民黨改組,擔負起領導中國國民革命的重任。
張太雷也許并不清楚自己的名字被列入馬林設計的草案,被委以機要重任, 只是覺得在北京與馬林重逢很高興, 并繼續擔任他的翻譯兼助手。馬林帶著孫中山的介紹信, 前去沈陽與張作霖商談,處理中東鐵路的棘手問題,了解孫中山聯張(作霖)的北伐軍事計劃。這直接牽涉到蘇聯的外交政策和對華策略, 也是馬林將與孫中山商談國共合作的重要籌碼。
1923年2月7日,吳佩孚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京漢鐵路二七慘案, 徹底打破了蘇聯與共產國際指示中國共產黨人聯吳策略的美好幻想, 于是聯孫策略顯得更為重要,以此推動國共“黨內合作”。二七慘案發生后,馬林、陳獨秀等人已遭到通緝, 北京的險惡環境迫使中共中央機關遷移至南方。馬林、陳獨秀等人先南下赴粵,張太雷受命留滬, 與鄧中夏等人處理黨團事務,隨后,張太雷動身赴廣州,繼續配合馬林工作,并籌備三大。
孫中山從上海返回廣州后,準備全力以赴消滅陳炯明的殘部,希望盡快得到蘇聯的援助。5月1日,越飛打電報給孫中山,同意提供200萬金盧布, 還準備提供800 支日本步槍以及機關槍、裝甲車等, 再三希望孫中山對此援助嚴守秘密, 并制定馬林作為代理人,前來談判。馬林試圖通過廖仲愷說服孫中山, 放棄攻打陳炯明,把精力投入國共合作方面,但碰了軟釘子, 其他國民黨要人見到馬林總是提到籌款。馬林只好與廖仲愷去石龍前線, 當面與孫中山會談。孫中山哪里聽得進去,出于禮節,婉轉地拒絕,認為先解決迫在眉睫的廣東問題之后,再著手國民黨的改組工作。
馬林失望地離開石龍, 開始考慮是否應該給孫中山援助。
6月中旬, 北京政府黎元洪被直系軍閥曹錕逼下臺, 曹錕窺視總統寶座,引起全國一片嘩然。一些議員致函孫中山,請他北上,復總統職。馬林探知孫中山有北上之意, 再次與廖仲愷前去會見孫中山, 勸說孫中山利用北京政府的政治危機,立即轉變方向,加快國民黨改組的步伐, 并盡快赴莫斯科。孫中山認為抓住北京政府領導權并不重要, 應該先解決陳炯明, 估計兩個月后可去莫斯科和柏林,依靠蘇聯的軍事援助、德國的科學技術, 實現共同建設新中國的計劃為時不遠了。
對于馬林再次會見孫中山的結果,張太雷好像有種預感,可能還是要碰壁。按照事先商量的結果,他撰寫了《國民黨目前之兩種責任》一文。文章迫切希望國民黨代表民眾說話, 領導民眾爭奪領導權, 而不應當被人民遺棄在后面跟著走, 從而失掉自己的領導地位。這顯然是馬林等人與張太雷事先商定的。
孫中山沒有食言,6 月29日,發表對外宣言,指責北京政治狀況的混亂, 但是沒有張太雷等共產黨人所希望的那種“激進”態度。馬林期盼的國民黨改組的實質性措施還是他的接任者鮑羅廷來華后實施的。
協助馬林召開中共三大
1923年6月, 中共三大在廣州召開,中共中央機關所在地是廣州東山春園,樓房下面兩層由陳獨秀、李大釗、蔡和森、毛澤東等人居住,馬林住在三樓,張太雷和瞿秋白作為他的助手同住一層。
馬林帶來一部英文打字機,緊張地在打字機上起草中共三大宣言。張太雷將此翻譯成中文,瞿秋白協助修改, 定稿后再翻譯成俄文。他倆又把共產國際的有關決議翻譯成中文, 印發給大會代表討論。
1923年6月12日早上, 張太雷和瞿秋白穿著西裝, 與馬林同去會場,陳獨秀、李大釗、蔡和森、張國燾、毛澤東等40人先后落座。這次會議的中心議題是根據共產國際的決議,討論加入國民黨的問題,會上引起激烈爭論。
張國燾等人受到維經斯基的影響,要求建立一個“獨立的工人政黨,由它來領導革命”,并且反對全體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尤其反對在勞動群眾中發展國民黨的組織,認為這樣會取消共產黨的獨立性,把工人運動送給國民黨。這種主張遭到馬林、陳獨秀等人的反對,他們以共產國際有關決議為依據,強調民主革命是目前黨的中心任務,不能忽視國民黨和資產階級的革命性, 主張匯合一切革命力量。但是,他們也流露出一種錯誤傾向,在全體共產黨員和產業工人加入國民黨以后,凡是國民革命的工作,都應當歸于國民黨,即“一切工作歸國民黨”。
李大釗、鄧中夏、毛澤東等人在會議上分別發表看法, 張太雷的發言最為激烈, 以共產國際精神為依據,堅決主張國共合作。瞿秋白則一口氣談了16條意見,認為“如果我們等國民黨發展以后再參加進去,這是不合理的。假如我們希望壯大力量, 假如我們有明確的目標, 我們會有充分的機會在國民運動中壯大自己, 走俄國十月革命的路”。他的發言具有鮮明的辯證發展思維, 為張太雷等人發言作了重要補充。張太雷把話翻譯過去,馬林點頭稱是,露出滿意的神色。會議期間,馬林精力旺盛, 深夜里還在英文打字機前整理一天會議的記錄, 張太雷和瞿秋白同樣熬夜翻譯和整理,還分別承擔起起草和修改大會有關決議的任務。
中共三大期間,馬林經常就具體問題詢問張太雷和瞿秋白:“請告訴我, 我應該怎樣闡述共產國際提綱(即1923年1月《關于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的關系問題的決議》)中的觀點? 我是否需要對中國形勢做一番分析, 并將與其他地方東方國家加以對比? ”瞿秋白想了想說:“不用這個辦法,必須很具體。一些同志傾向于盡可能疏遠國民黨, 必須看到支配他們思想的細微論據。”
最后, 會議決定接受共產國際有關決議,通過《關于國民運動及國民黨問題的決議案》等文件,選舉產生新的中央執委會, 陳獨秀繼續任委員長。
這次大會完成了馬林預期的任務,張太雷、瞿秋白作為馬林的助手兼翻譯做出重要貢獻, 他倆的才華進一步得到馬林的賞識。事前的6月初, 馬林發給蘇聯政府駐北京(代理)全權代表達夫謙一封電報,高度評價張太雷,認為他很能干、可靠、完全信任他,并讓他參與羅斯塔社(后為塔斯社)駐廣州的機密工作,“開始讓他回復電文”,且給予豐厚月薪,每月200元, 交通和資料費50 元,但是遭到達夫謙的拒絕。
馬林原來想擔任蘇聯派駐廣州的領事或越飛的助手, 但是他作為非俄國人不可能擔任這樣的外交職務, 莫斯科只想給他一個羅斯塔社駐廣州代表的職務。馬林權衡利弊,加之其他原因,最后決定結束自己在中國的使命。臨行前,他整理了所有機要文件,委托張太雷隨身攜帶送去北京。
馬林三次來華,與國共兩黨要人經常打交道,相互之間已經產生了感情,特別是對于張太雷。張太雷作為馬林的翻譯和助手,當馬林在中國執行共產國際任務遇到阻力, 不被中共黨內同志理解時,他總能在工作中給予積極的支持和幫助,與馬林攜手為第一次國共合作統一戰線的建立而努力,最終促成了國共合作。如果馬林不離去,繼續在華工作,很可能改變張太雷后半生的政治命運。不過正是有了馬林,張太雷才得以參加馬林與孫中山等國民黨要人的大部分會談,見證了促進國共第一次合作的前期工作。馬林回到莫斯科后發現自己已失去過去所有的權力,只是共產國際機構里的一位普通工作人員。他流露出很想再次返華工作的念頭。幾個月后,張太雷隨蔣介石代表團訪莫斯科。他曾試圖幫助馬林返回中國,但是未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