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曼
孔子學院總部特聘高級顧問、德國默卡特基金會中國代表人。1974年畢業于慕尼黑大學漢學系,1975年至1977年就讀于北京大學歷史系,1988年創建歌德學院北京分院并擔任院長,2006年至2011年任歌德學院(中國區)總院長,2007年至2010年任“德中同行”大項目總監。
我是1975年9月作為第二批赴華西德留學生(當時叫作外國工農兵學員)來到中國。先在北京語言學院(現北京語言大學)學了一年漢語,從1976年9月到1977年7月在北京大學主修現當代中國歷史。來中國之前我在慕尼黑大學拿到了漢學碩士學位。
我用四個經驗和一個結論概括我個人對學術交流的體驗和對跨文化交流的理解。
經驗一:現實的中國與我從書籍中了解到的,以及我想象中的中國完全不一樣。
我當時學到的漢學完全聚焦于“古典中國”,1949年后的中國根本不存在。同時,我屬于“68學生運動”一代,是鬧革命的馬列主義青年。因此,到中國前我腦子里的中國是“紅樓夢”加“革命烏托邦”的混合體。
我來到的是“文革”后期的中國,處于社會和政治的極端時期,處于一種很悶的、灰色的氣氛。
學習方面,我們用的中文教材是《人民日報》社論,歷史課的內容是階級斗爭、“批林批孔”、農民起義、“儒家法家斗爭”。我們能接觸到的中國人是學校外辦干部、老師、同屋、同學。我感謝他們的關照和友好。他們太不容易。其他人根本不敢跟我們打交道。
我們與現實中國接觸的唯一機會是“開門辦學”。我要感謝那個我住過兩個禮拜的農民家庭,他們不僅教我用扁擔扛糞,也促進了我對中國社會的了解。
經驗二:問題不僅出在面對陌生的文化,我自己就是問題所在。
我慢慢意識到我自身攜帶的期望、幻想和偏見,扭曲了看待一個陌生文化的真實眼光,使理解的過程變得更加困難。理解一個陌生文化需要丟棄成見,避免幻想,以一個“虛空”的態度來看待這個文化。中國大學、中國農村、中國社會不是烏托邦也不是地獄。
經驗三:一般的看法是,學術交流的目的是專業知識和專業技能的增進。從這個角度看,我的留學生涯收獲不多。但我認為,比獲得學術知識更為重要的是通過不帶偏見的態度直面陌生文化,從而對自身提出追問和檢驗。這是一個更加艱難的過程
經驗四:過了40多年,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今天生活在南京,娶了中國的妻子,中國朋友不再害怕請我到他們家聚會。我是孔子學院的顧問,也是推動兩國青年交流的默卡特基金會的中國代表。我女兒最近回到了北京,并不是為了與爸爸更近,也不是為了掙錢,而是因為她覺得在北京做事情比在柏林做事情更有意義。
40多年了,在德國還是有不少“中國專家”叫我“中國女婿”,而在中國我依然是一個“老外”,連兩歲的小孩子看見我都喊:“媽媽,你看,外國人!”我拿到了中國綠卡,非常不容易,感謝中國政府。
總結:不同文化間的交流,是費時費力的,需要極大的耐心和耐力。
跨文化交流,哪怕是學術交流,也只能在一個前提下真正有效,那就是:給參加交流的人提供機會,不受限制地去接觸和接近陌生文化。同時,參加交流的人本身要愿意充分利用這些機會。
我想說的是,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我們在互相理解上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