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箭
四川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長期以來,學術界都一直存在著一個誤區,即認為古代中國人只把火藥用于煙花爆竹、堪輿風水——這個看法首先來自西方。18世紀法國著名啟蒙思想家伏爾泰在《風俗論》中就說:“……他們致力于化學,發明了火藥;不過他們只拿火藥來制造煙火,用于節日”。伏爾泰的描述和惋惜于中國近代傳入后,在中國知識界引起了共鳴。魯迅先生就批評道:“火藥除了做鞭爆(炮),還有什么用處呢?”。魯迅還進一步做中西比較以剖析國民性:“外國用火藥制造子彈御敵,中國卻用它做爆竹敬神”。伏爾泰和魯迅這兩位哲人的看法一直影響到當代。其實,這些說法都屬漏讀的歷史,認識的誤區。
元明兩代,火藥、火器、火炮等的軍事應用在中國繼續發展,技術也得到改進。以明初為例,洪武二十年(1393年)規定的僅海軍水師艦船上配備的火器為:每艘海運船上配有手銃16支,碗口銃4門,火槍20條,火攻箭20支,火叉20把,火蒺藜炮10個,銃馬1000個,神機箭20支。明朝中葉,小說家羅懋登寫成的《三保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詳細記載有鄭和船隊裝備的兵器。其中不乏屬于槍炮類、爆炸類熱兵器:“每戰船器械,大發貢十門,大佛狼機四十座,碗口銃五十個,噴筒六百個,鳥嘴銃一百把……粗火藥四千斤,鳥銃火藥一千斤,駑藥十瓶,大小鉛彈三千斤,火箭五千支,火磚五千塊,火炮三百個……火繩六千根,鐵蒺藜五千個”。在這里,羅懋登有所夸大和提前,把戚繼光于1560年寫的《紀效新書》中所載“福船”上的武器裝備搬到了鄭和寶船上,把數量增大若干倍,把少數后來才出現的火器提前。但鄭和船隊已配備了較多的槍炮類、爆炸類熱兵器則是不爭的事實。它們也有助于下西洋水師官兵在海外的三次自衛反擊戰役中大獲全勝。而戚繼光和羅懋登所著之書也從一個側面顯示:到明朝中葉時,軍用火器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普及和應用。
其實,記載下西洋的原始文獻或直接或間接地提到了熱兵器。如《西洋番國志》中記載,宣宗宣德五年頒發的下西洋的詔書載:“敕:……今命太監鄭和等往西洋忽魯謀斯(今伊朗霍爾木茲)公干……及隨船合用軍火器、紙劄、油燭、柴炭,并內官內使年例酒、油、燭等物,敕至,爾等即照數放支與太監鄭和、王景弘……洪保等”。這喻示著宣宗時熱兵器的配備和使用在明軍中(包括步騎水師)已有所發展和普及,所以皇帝的有關敕書已有必要把它專門點明。曾四下西洋的費信在《星槎勝覽·錫蘭山國》中記述他們在錫蘭(山)國自衛反擊錫蘭王亞烈苦奈爾時講:“我正使太監鄭和等深機密策,暗設兵器,三令五申,使眾銜枚疾走。夜半之際,信炮一聲,奮勇殺入,生擒其王”。這里的“信炮一聲,奮勇殺入”雖非用火炮直接殺傷敵人,但也是火炮的一種軍事應用。所以,下西洋船隊配備了并在戰爭中使用了熱兵器火器。
明初的文獻中,還有在戰爭中用火炮直接殺傷敵人的證據。明初成書的《水滸傳》講,以宋江為首的梁山泊起義軍受招安后奉命先后征討遼朝、田虎集團、王慶集團和方臘起義軍。在這些大規模的戰爭中(梁山軍約有10萬人),雙方均用火器直接殺敵。
由此我們可以推論,下西洋的水師在自衛反擊作戰中沒用火炮直接殺敵或是出于政治考慮,避免事態擴大;或是想要技術保密,不讓對方知曉;或是兼而有之。下西洋停止后的僅16年,在1449年的土木之變京師保衛戰中,蒙古瓦剌軍統帥也先之弟就被兵部尚書于謙率領的明朝守軍發火炮打死。
所以,古代中國人不僅把火藥用于煙花爆竹,也用于軍事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