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微的谷子（外二首）

阿來

霜降過后，谷子都謙虛起來

對風，對雨，對從田埂上路過的事物都畢恭畢

敬

彎腰點頭，點頭彎腰

想必它們都有腰酸的毛病

有的直不起腰，干脆匍匐在地上

那么低微，好像要低到塵土里

但是它們內心飽滿充實

我也看到谷子向我們彎腰點頭

就像我們在人間，身份低微，如谷子一樣謙恭

秋天，我們身影干癟

在拿起鐮刀時，才收獲一點點自信

小 河

小河真的很不容易

要點亮蘆葦里一群螢火蟲

并給它們加油

讓辛勞的鐮刀止渴

還要養活一方麥田菜地

枯水的季節

把水往下游趕

就像趕著羊群去擠奶

風一吹河床就裸露了

風一吹河床就裂開了

沒有規則的裂痕，越來越深的裂痕

就像歲月在父親額頭上漸漸擱淺的皺紋

雨水打在故鄉的屋頂上，

多么親切

雨水打在故鄉的屋頂上，多么親切

它們必須要這樣流過

從屋頂到樹葉，從樹葉到灌木叢，

從灌木叢到麥田菜地，再從麥田菜地到溪流

小河

只有這樣流過了才格外親切

其實從屋頂流下也就片刻的功夫

從樹葉流下也就片刻的功夫

從故鄉流過也就片刻的功夫

過了這片刻的功夫，它們又將長久地在大海

和天空漂泊

故鄉，你丟失了那么多的炊煙

怎么也抓不住一滴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