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新生

在大浪淘沙的過程中,既把天然生成奇異圖案的“球石”一一推出,也把漂浮不定、華而不實、沒有靈魂的貝殼紛紛遺棄。待海潮退卻時,這虛實反差鮮明之物,會讓多少撿拾者浮想聯翩?
一日偷閑,我翻開中國地圖冊,漫不經心地搜尋以“海”為名的城市。不久,目光便落在海岸線長達3000余公里的膠東半島上,于是,一座威風凜凜、氣勢不凡的城市跳入眼簾:威海。
從表面上看,我對山東半島東端的這座濱海城市并不陌生,作為中國旅游權威媒體的老記者,我曾多次因采訪去過那里。然而,每次都因瑣事繁多而來去匆匆,一直沒來得及細細端詳它。為了解“威海”之名的由來,我曾問過世代居住在那里的朋友,朋友舉杯一笑,說威者,有威勢、威力、威嚴、尊嚴之意,也有威懾、震懾之意;海者,既有博大胸懷又富含神奇色彩。威海二字,連帶兩者之特色。2007年9月下旬,我應邀參加中俄(威海)濱海高峰論壇時,再次來到威海,從煙臺機場趕到金海灣國際酒店已是午后,忽見秋風陣陣、寒雨淅淅瀝瀝,隨之便傳來臺風“韋帕”從江浙海面登陸后即將襲來的消息,因此不便出游觀海。眼看天色陰沉,我匆匆到附近書店選購幾本介紹威海歷史文化的書,倚在客房的臨窗處,以窗外徐徐海風、窗內縷縷茶香為伴,細細品讀。
當杯中茶色濃淡相宜時,浪濤拍岸聲從窗外隱隱傳來,我抬頭放眼,但見風雨如晦、水天一色,峭巖下伸延入海、供游人近距離看潮的棧橋早被奔涌而來的浪花所覆蓋。我細細搜尋茫茫海天中的留存物,惟見遠方時隱時現、起伏不定的燈塔,似乎在支撐著光明,引導著方向。當我的目光從海中矗立物移向手中書卷時,恰好兩篇史話依次入眼,一篇神奇、一篇悲壯。《三齊略記》中,說秦皇欲過海看日出,準備架一座石橋,山神聞之驅石下海,以便讓秦皇踏石而過。《水經注》也引《三齊略記》另一段傳聞:“始皇于海中作石橋,海神為之豎柱。”看到此,我的好奇心陡起,抄起電話向酒店銷售部咨詢,話筒那邊,公關小姐娓娓動聽的介紹證實了這座遺跡至今尚存。她說:“成山角東南峭壁下的急湍中,現今還存有四塊排向東南的巨石,既像迎風弄潮的健兒,又像人工架設的橋墩。據說這就是山神驅石、海神為之立柱的遺跡,而今,被導游們稱為威海成山頭之“秦橋遺跡”。
我剛剛放下話筒,窗外已經濤聲大作,米黃色的窗幔被海風高高揚起,向在風雨中飄揚的旗幟。由此便讓我想到113年前,也是9月,就在眼前這片海面上,北洋水師護送前去援朝的軍艦突遭日艦攔截襲擊。致遠號艦管帶鄧世昌在炮彈用盡、艦體傷殘之際,高揚戰旗,毅然開足馬力沖向日艦。盡管“致遠號”不幸被魚雷擊中,致遠號艦上的200余位壯士英勇殉國,甲午海戰的精神與氣勢卻一直光耀至今,在劉公島游人之間留下了嘖嘖嘆語。
再往下翻閱史書,還是滿目精彩:這里是姜太公迎日出、拜日神的首選地;這里是武林一代宗師王重陽先生創立全真派的道場;這里是近代史上中國第一支海軍的指揮中心;這里中華民族志士打響膠東抗戰第一槍的根據地;這里是榮獲“中國第一個國家衛生城市”榮譽的海城;這里是被聯合國確定為“改善人居環境全球最佳范例”的宜居地……山東威海,古韻新聲總是那么不同凡響,史事威名遠揚、過往的名士襟懷如海,“威海”之名,這個城市當得。
天色已暗,我迎著攜風帶雨的“韋帕”隔窗觀潮。極目處,驚濤一線、漸近漸高,后來居上。臺風裹挾著排浪由低吼變為狂嘯撲來,海岸上的灌木叢和觀潮亭隨之顫抖。寒雨連海的景深愈發深邃,此時此刻,有誰還會擺脫不掉“憂饞畏譏”的念頭?激流在海巖上迸濺朵朵菊瓣,令人怎不生發壯懷激烈之感!人們不該回避驚心動魄和洶涌澎湃,它能給人力量和啟迪,它也能給人頓悟與反思。
比如,在狂潮遇到阻遏時,絲毫不退卻,反倒顯得更加威猛,在后浪的推動下以摧枯拉朽的氣勢下勇往直前,多像勵志圖強、義無反顧的壯士!在大浪淘沙的過程中,既把天然生成奇異圖案的“球石”一一推出,也把漂浮不定、華而不實、沒有靈魂的貝殼紛紛遺棄。待海潮退卻時,這虛實反差鮮明之物,會讓多少撿拾者浮想聯翩?由此看來,它豈不又是一位發人深省的哲人?在剛猛的大潮與柔潤的沙灘接觸時,它聲勢減弱、節奏舒緩,甚至急流勇退,不做纏綿之態,它難道不是一位功成身退的大隱?我更欣賞這里的幾處海灣,在臺風襲來時有天然屏障遮擋,在千舟歸來時,舒展溫情柔婉的雙臂……照這樣想象下去,無際的海洋確有深厚的情感,確有深厚的思想內涵,就看臨海者有沒有與之溝通、與之互動的態度與悟性。
威海雖有臺風,卻很少聽說釀成災難,或許是這座海灣直面朝鮮和韓國,又躲在一些海城的“臂彎”里,狂風巨浪遠道而來,在這里便逐漸消退。因此朗空悠云、散履閑帆,每每構成威海的休閑底色。
正思想間,海潮還真的退了,只剩下有節奏的喘息聲。七八個星點、兩三點雨滴,把金海灣梳理得清潤且寧靜。我敢肯定,臺風過后的海城會更富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