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讀書的女人

林艷紅

花香四溢時，若伴有書香，日子過得該有多么活色生香啊？

從去年春天開始，或許就是寶清中央大街兩側的丁香花開的時節，我總能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坐在喧鬧的人行街上，低頭手捧一本書，聚精會神地看著。她面前擺著一個方型的紙殼箱子，上面放著一個塑料口袋，里面裝著五摞酥餅。焦黃的酥餅讓我誤以為是圓形餅干，每次經過她時，從沒見過有人買酥餅，一直都見她沐浴在風里看書。

在春暖花開的四月里，她依舊穿著厚實的紅色棉服，頭上的鴨舌帽，被蛋青色的圍巾包裹的嚴嚴實實，她的臉緊緊包在紗巾里，風觸不到她的發絲，只能在她的臉頰上的圍巾處任意游走。她的雙手戴著薄薄的白手套，那本厚厚的書規規矩矩地放在她的雙腿上。腿上穿著一條很普通的黑色褲子，一雙笨重的黑白運動鞋。她雙手緊緊壓在書上，風再怎么用力，也掀不起薄薄的書頁，肆虐無情的風在她的耳畔無論怎樣怒吼狂呼，她就像沒有聽見一樣，靜靜地看書。

天一天天熱起來時，又見她拿掉了圍巾，只戴著那頂嶄新的淡藍底色的帽子。這次我看清了她暗黃的臉，臉頰處如灰塵般嵌著幾顆斑點，瘦削的刀條臉上，皮膚還算細嫩，兩眼一直在書中游移。身著一件洗得泛白的運動服，在人群里比較搶眼。

每天她都在我的視線里駐留，安靜的如一具雕像。手里的書卻總是由厚變薄，再由薄變厚。一直特別想走近她，直到今年讀書日的前一天，我終還是忍不住去買了她的酥餅。

“我要兩袋。”

她雙手依舊放在書上立馬抬眼看著我說：“兩袋能吃了吧？”

她的聲音蠻好聽的。輕靈中流淌著沉靜。

“沒關系的，餅干也不怕多放幾天。”

“這不是餅干，是我親自用笨榨的豆油烙的酥餅。”

“噢！一年來我一直以為是餅干呢。”

我睜大眼睛又細細去看那些沐浴在風中的酥餅。忽然就想起年少時父親為我們烙的香噴噴、油汪汪的酥餅。

“你自己烙的酥餅？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吃。”

“我天天都能看見你坐在這里看書，你都看什么書啊？這么吵的地方你能看下去么？”

她不好意思地露出羞澀的笑。“什么書都有。為了消磨時間唄，不然這一天天的怎么過呢？”

“也是一個好辦法，還能從書里尋到更美好的世界。”

她隨即又露出竊笑：“關鍵我看書不用花錢，我妹妹家開書店。”

我微微一驚，租書或者買書對她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吧，不然她？

“和你閑聊不耽誤你的生意吧？”我心里忽然又產生了太多的問題。

“不會的。你看這半天也沒個人。”她平和的話語里充盈著一份恬靜。

“你這一天下來能收入多少錢啊？我看你一天幾乎有十個小時坐在風里。離你能有五百多米的，也在賣酥餅的中年男人是你丈夫嗎？”

“是。他是我丈夫。我倆加上給快餐店送的貨，一天下來能凈剩150元吧。反正能養活我們一家三口。還要供念大三的女兒。她是重點大學，學費低，孩子又很節省，還總得獎學金，一年也花不了多少。”她的聲音不高 ，但總被呼呼的風聲淹沒。為了聽得更清，我不時地彎下腰來細聽。她也為了聽清我的話，不斷地伸長脖子，還不斷地讓我大點聲。

“那真不錯。你女兒真棒！一定很漂亮吧。”

“還行。”隨即她露出雪白的牙，臉上第一次掛上幸福的笑。

我忽然感覺她耳朵有問題，就用手比劃著我的耳朵。她又面帶羞澀地說“我耳朵不好使，天生的。”隨即她笑了。這次我感覺她的笑壓過呼呼的風聲穿透我的耳膜，

“你這么愛看書，你丈夫也愛看書么？你女兒呢？”

她用手捂著嘴笑著說：“一到過年，我丈夫就鉆進武俠小說中去了；我女兒喜歡看那些名著；我更多的是看三毛、瓊瑤、席慕蓉、張曉風、路遙、嚴歌苓……”

“書香家庭啊！”

我情不自禁地豎起大拇指。

讀書熏染了她的靜氣和氣韻，也為女兒創造了一個雅氣才氣正氣大氣的溫暖環境。古人云：“讀書即為成名，究竟人高品雅。修得不期獲報，自然夢穩心安”

這是一個瞬息萬變、俗世紛雜、誘惑多多、浮躁功利的時代，而她，一個有著耳疾，不溫不火，不恨不嫉，不爭不怨，半世與書相守，在墨香里把苦澀枯燥的日子打磨成一個個夙愿。在世人皆為功名利祿飽經苦難折磨，痛楚絕望悲情時，她卻在風中嗅著墨香，把自己演繹成時光中的讀書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