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瑤
高足杯是一種在中國古代器物中并不多見的奇特杯制。因杯身下面有高足,口微撇,近底處豐滿,下承高足而得名。現出土和傳世的高足杯主要是唐代產物,唐高足杯杯身橫剖面為圓形或多曲圓形,腹深大于口徑,或小于口徑,底部呈圓形,下接高足。高足的頂部很細,部分帶有一個圓餅狀的托盤,高足中部一般有一個算盤珠式的節,下部向外撇。[1]齊東方先生在《唐代金銀器皿與西方文化的關系》與《唐代銀高足杯研究》兩篇文章中將唐代高足杯與粟特系統、薩珊系統、拜占庭—羅馬系統的聯系分析得較為清楚。本文意在借鑒齊東方先生對于唐代銀高足杯的研究成果以及張緒山先生對于唐代與拜占庭羅馬聯系的研究成果,將著眼點放在分析唐代與拜占庭—羅馬的直接以及間接形式的交流上。
七世紀鼎盛時期的唐王朝擁有令人羨慕的軟性力量,其重要組成部分包括: 璀璨的文化、發達的政治與法律制度、完整的官僚機構、繁榮的經濟和由此派生出來的統治階層奢華的生活方式唐廷力圖以這種軟性力量影響外國君主及精英階層成員,使他們由仰慕唐文化、模仿唐人生活方式發展為政治上靠攏、支持中國。為達此目的,唐廷向外國使節及其隨行人員提供了多種接觸中國文化的機會。[2]《大唐六典·主客郎中》條記載:“凡四蕃之國,經朝貢之后,自相誅絕,及有罪滅者,蓋三百余國。今所在(《舊唐書·職官志》中作“存”)者,七十余蕃。其朝貢之儀,享宴之數,高下之等,往來之命,皆載于鴻臚之職焉?!盵3]由此可見唐朝與多國有著深入的交流,域外的種種物產和技術隨著來自各國的“遣唐使”傳入中國,拜占庭羅馬也不例外,后面將詳細說明拜占庭羅馬向唐朝遣使的狀況。
但拜占庭羅馬的情況則不如唐朝,對外交流受到較多限制,比如阿拉伯人的阻隔。公元 4-6 世紀羅馬帝國瓦解,東西方地中海世界分離。西羅馬帝國由于蠻族入侵而滅亡,而東羅馬帝國融會古希臘文化、基督教東正教和羅馬政治觀念以及東方文化因素,逐漸在政治制度和文化上表現出自成一家的獨特性,形成一個不同于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新型帝國[4],被近代學者稱作“拜占庭帝國”。從 330 年君士坦丁一世將君士坦丁堡定為羅馬帝國的新都,到1453年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攻陷君士坦丁堡,在這漫長的時間里,拜占庭帝國成了地中海世界甚至是歐洲世界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中心,因此也與周邊國家有著較密切的交流。但隨著阿拉伯伊斯蘭教勢力的興起及其對波斯帝國和拜占庭帝國領土的征服,拜占庭帝國與中國聯系已被切斷,故唐代以后拜占庭帝國與中國的聯系已不復存在。[5]
沒有在古代拜占庭—羅馬所在地區發現與中國國內出土的唐代高足杯形制、花紋非常相近的器物,但這并不能證明拜占庭—羅馬與唐朝沒有直接的聯系與交流。有學者指出,拜占庭金幣在中國的出土情況可一定程度上證明唐朝與拜占庭—羅馬的聯系,幾十年來,中國出土了較多的拜占廷遺物,據宿白先生統計,新疆、甘肅、陜西、內蒙、河北等省的許多地點發現有拜占庭金幣。[6]筆者認為,也不排除這些金幣是中國國內仿制或由中東人攜帶來的情況,不能作為有直接聯系的證據。
且據學者推測,這些出土的拜占庭金幣多為六世紀后期到七世紀中期所鑄,與國內出土的高足杯的年代相差較遠。西安南郊何家村、西安沙坡村、陜西臨潼唐慶山寺塔地宮為唐代銀高足杯的主要出土地點。何家村窖藏器物中,時代最晚的有八世紀中和八世紀末兩說,有學者認為八世紀后半的幾件器物不包括高足杯。[7]沙坡村窖藏金銀器中最晚的器物,亦為八世紀中葉。出土于陜西臨潼唐慶山寺塔地宮,地宮內出土唐開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年豎立的“上方舍利塔記”,因此年代也不會晚于八世紀中葉。
本文第三部分對于唐朝和拜占庭帝國在七到八世紀對外交流狀況的分析顯示,雖然后期交流中斷,但在七世紀,唐朝與拜占庭羅馬可能有著密切的直接交往。拂菻曾六次遣使入唐,甚至試圖與唐結盟共同抗擊阿拉伯人(對于唐朝與拜占庭羅馬是否真正存在直接聯系仍存在爭議,有學者認為“拂菻”只是中亞景教徒使用的旗號與拜占庭羅馬實無聯系[8]);但同時,后期阿拉伯勢力興起,751年怛邏斯戰役中唐朝失敗徹底退出中亞,且阿拉伯統治者對中亞已征服地區采取較寬容的政策,由此阿拉伯人成為中亞的絕對強者,一定程度上阻隔了唐朝與拜占庭—羅馬的直接交流。
銀高足杯可能是唐朝與拜占庭—羅馬通過派遣使者或者從海上絲綢之路貿易的直接交流方式傳入中國的。齊東方先生在《唐代金銀器研究》中提出:中國發現的一些仿金銀器皿的銅、錫、陶瓷髙足杯,大都出于南方的湖南、湖北、江西地區,時代最早的為東晉、隋?!度龂尽肪砣栆~豢《魏略西戎傳》的記載:大秦“常欲通使于中國,而安息圖其利,不能得過?!彼_珊朝時這種情況更為嚴重,拜占廷采取了相應的措施,查士丁二世于公元年曾遣使到西突厥的可汗庭,想繞道與中國交往。裴矩的《西域圖記》序也記載了通拜占廷的三條商路,“北道從伊吾,經蒲類海鐵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河水,至拂庥國,達于西海。”此路須繞道黑海,大致經過黑海北岸出土高足杯的地區。而最重要的還是通過海路,如公元年拜占廷曾鼓動其盟國埃塞俄比亞‘國王與印度發展貿易將中國絲綢輸往本國,雖未成功已可見其對通過海路與中國交往的興趣。拜占廷對海上交通并不陌生,《后漢書西域傳》載:東漢初,大秦“與安息、天竺交市于海中,利有十倍”。《梁書諸夷傳》又載“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來獻,漢世唯一通焉。其國人行賈,往往至扶南今柬埔寨南部、交趾、日南今越南北部”。
由以上可知,唐朝與拜占庭—羅馬在特定時期內存在著直接交流,交流方式主要包括派遣使者和通過海上絲綢之路貿易。在其他時期,直接交流由于唐朝內部發生動亂、拜占庭—羅馬實力下降、阿拉伯國家的崛起等原因而中斷,但通過中東、景教等方式的間接交流仍存在。唐代高足杯作為明顯帶有非本土特點的器物,很好地體現了唐代與拜占庭—羅馬,也與其他許多地區在長久的一段時期內存在著直接與間接的接觸、交流、聯系,出現了文化的相互滲透和影響。
觀造型精美奇特的唐代高足杯,就可想到唐代開放的風氣、包容的氣度和積極的對外交流。中國在漫長的歷史中從未間斷以自己的文化影響其他地區的同時,從其他地區的文化中吸取養分。
參考文獻
[1]齊東方: 唐代銀高足杯研究, 考古學研究, 1994, (00), 206-218.
[2]王貞平: 多元利益交叉時空中的唐代對外關系, 社會科學輯刊, 2012, (03),171-178.
[3]王建平: 唐代長安的對外開放及其意義, 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6, (06), 67-73.
[4]張緒山: 唐代拜占庭帝國遣使中國考略, 世界歷史, 2010, (01), 108-120.
[5]張緒山: 唐代以后所謂“拂菻”遣使中國考, 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0, (06), 106-112.
[6]宿白《中國境內發現的中亞與西亞遺物》《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卷》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7]段鵬琦: 西安南郊何家村唐代金銀器小議, 考古, 1980, (06), 536-541.
[8]張緒山: 唐代拜占庭帝國遣使中國考略, 世界歷史, 2010, (01), 108-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