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瑩
細細度時光
◎文韓瑩

我常把自己想象成宋詞中的一個女子。發髻簪著精致珠花,腰上系著細褶長裙,靜靜地在檐下聽風聽雨,賞圃中綠肥紅瘦,瞧窗外云卷云舒,或悠悠然采菊東籬,看晚霞中宿鳥歸飛,看郊野上落日熔金。
我常把自己想象成契訶夫小說中的一個少婦。梳著齊肩卷發,披著羊毛披肩,靜靜地在百頁窗下讀書或刺繡。午后的陽光,透花的窗帷,微溫的咖啡,低廻的音樂……窗外是寂寞的秋千,窗內是寂寞的我。
我常把自己想象成一個亂世中的俠女。裹帕包頭,短裙繡襦。腰間三尺龍泉劍,胯下一匹青鬃馬。仗劍游天下,縱行山水間。失國失家的愁苦,刻骨銘心的戀情與生離死別的傷痛都付予杯中濁酒與腰間長劍。醉眼迷蒙,悲歌慷慨。劍出,劍起,劍落,劍合。仇了,恩了,情了,恨了。
我常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才高八斗的詩人騷客。若外虜來侵,我必能“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若太平歲月,我必云游中外,行萬里路,識天下情,結英雄友。若抒胸臆,下筆千萬言,字字為珠璣。行文千百篇,錦繡佳文章。若為民請命,必正氣干霄漢,真情動九卿。若抨擊時弊,挖腐剜瘡,必短句如匕首,長句似刀槍。若對青山綠水、晚風曉月,則詩行染茶氳,文字蘊酒香。歌中顏如玉,詞里風月長。
可我卻只是一個尋常的市井女子,一個最不起眼的退休老太太。
我沒有曳地的百褶長裙,沒有系著流蘇的羊毛披肩,沒有匣中青霜劍,更沒有八斗才情與詩情。年輕時每天上班下班,逛街買菜,洗衣做飯。辦公室的工作幾十年如一日,雖激情不再,已經習慣認真。退休后廚房是老戰場,鍋碗瓢盆難奏新曲,我卻樂此不疲。
日復一日,從內容到節奏,今天是昨天的翻版。年復一年,新年是舊年的繼續。變的是孫兒的身高和老伴與我更多的白發和新添的病痛。
不經意間,歲月如白馬過隙,逝不可追。曾經的纖纖細指未曾敲棋指生涼,已被搓板和抹布改造得骨節粗實;曾經曳裙回旋紅氍毹的纖纖細腰,已成為老照片中青春不再的記憶;我那曾經瀟灑倜儻的白馬王子如今是眼已花鬢染霜的老翁。出門需策杖,我倆相扶將。
花開復花落,草綠又草黃,冷暖常更替,四季又輪回。人雖老情卻癡,我依舊有生不盡的春愁,了不完的秋緒。午夜昏燈,捧一本書讀,我沉浸其中,為書中另一種人生的悲歡離合而恨短情長。窗外天云遮星月,床上人眼倦拋書,我擁了風花雪月入夢鄉。
雖無文章動天下,雖無名聲播四方,雖然攬鏡自照,皺紋如蛛網,華發又偷生,可只要心存笙簫,小區里漫步,綠地亦芬芳。樓群間賞月,月色也朦朧。
昨夜月掩薄云后,簾卷西風涼。桌上果一籃、餅數枚,細嚼慢咽知甜香。酒一瓶、菜兩味,淺斟慢飲滋味長。回顧2016這一年,無甚憂愁無甚忙。
新年元旦始,天好霧霾輕。大早提籃買魚買蝦,歸來樓頭與鄰閑話。聊的是擇個春景日,結伴進山游,兩家四老人一塊去瀟灑。
掃地撣塵煮飯燒菜洗衣縫綴逛街打牌微信網購瞧病看電影聽音樂會……八十缺齒翁牽手七十白發媼,慢慢行勿匆忙,樂悠悠閑適心,把柴米油鹽醬醋茶拌上琴棋書畫詩酒花,這居家日子就有了從容韻味和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