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媽”之死，那難以承受的培優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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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娃”、“牛爸”、“牛媽”是近年來涌現出來的流行詞，分別指成績很“?！钡膶W生及其父母。父母之“牛”，源于子女之“?！保欢优芭！保謿w功于父母為他們報讀的各種培優班。中國教育正步入培優的鼎盛時期。

董芳是鄭州資深“牛媽”，兒子上高中后，她更是舉家遷到學校附近做起全職牛媽。兒子也夠“?！?，就讀于全市最好的一中，是老師眼中考重點大學的優秀學生?？烧l想，2017年3月7日，這位“牛媽”被殘忍地殺害了，而行兇者竟是一直讓她引以為驕傲的兒子楊鳴。這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母以子“牛”

1997年，董芳與丈夫楊勝利結婚，楊勝利在河南工業大學工作。2000年，他們有了兒子楊鳴。楊鳴聰明活潑，上小學后成績優異。

楊鳴的人生拐點出現在2009年，當時他讀小學三年級。一天，董芳偶遇兒子小伙伴劉克的媽媽。劉媽媽說兒子一直上培優班，成績提高很快。她問：“楊鳴沒上培優班嗎？”董芳點頭。劉媽媽驚呼：“時下，成績越好、越有前途的孩子越該培優啊?！?/p>

董芳意識到自己的失職。這個暑假，她給兒子報了語文、數學和英文三個培優班，原先承諾兒子的西安旅游也取消了。

這以后，董芳對兒子的學習絲毫不敢大意，還常向兒子別的父母取經，并買回不少輔導資料，每晚監督兒子作業。

讓董芳欣喜的是2012年7月，楊鳴因成績優秀，如愿考上了外國語中學。

考上了好學校，按說楊鳴應該高興，可他心中卻充滿怨恨。原因是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要母親兌現半年前許下的考上外校，就帶他去廈門看海的諾言，可董芳卻食言了：“兒子，那是媽善意的謊言，目的是鼓勵你努力學習。媽先幫你分析下：初中是非常關鍵的階段，學好了，考所好高中，繼而好大學；一旦沒學好，上個一般高中，大學就懸了。初一是新的起跑線，最重要的是要面臨分班考試。所以還要上培優班，去廈門以后再說吧。媽都是為你好?！?/p>

一聽這話，楊鳴非常氣憤：“你都騙我多少回了？早知這樣，我就不該好好考試！”兒子的話，讓董芳既傷心又無語。她向一個家長訴苦，那家長推薦給她一個“牛爸牛媽說牛娃”的論壇，讓她到那取經。

董芳一進論壇，發現自己又落伍了。其中有個帖子，讓董芳深有感觸：“我兒子絕對是個‘牛娃，成績年級前五。馬上念初二了，可孩子進入青春期，性格越來越叛逆。為了管束兒子，我決定做專職‘牛媽。兒子是我生命的全部，做再大的犧牲，我都愿意……”

這“牛媽”可說到董芳的心坎上了。工作算什么？工作不就是為了掙錢嗎？掙錢不就是為了讓孩子成才嗎？孩子的學習要耽擱了，再多錢又有何用？當即，董芳頂了一個帖：完全支持，母以子“?！?！

培優之重

說做就做。董芳和老公商量后立即辭職，做了全職“牛媽”，養家的重擔就落在了楊勝利身上。平日里，楊勝利在外上班，所以董芳的擔子并不輕。她要督促兒子學習，照料他的生活，她的全部時間和精力都傾注在兒子身上。

父母的擔子再重，畢竟還只是“后勤”，孩子才是沖鋒的士兵。這個暑假，楊鳴一天也沒休息，董芳給他報讀了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化學等五個培優班，白天上課，晚上作業。

開學一周，學校就宣布在期末將分班考試。家長們都給孩子報了相應的培優班，楊鳴自然也不能例外。姑且不說這么多的培優能不能消化，就光完成培優老師布置的作業，就要耗費大量時間。

為了擠出時間，董芳每天中午給兒子送飯到教室吃，吃完就做作業……讓董芳欣慰的是，兒子分班考試成績優異，如愿分到實驗班。

2013年寒假，楊鳴原以為可以好好過個假期，哪想到母親永遠比他有遠見：“雖然你分到實驗班，但學習任務更重了。你想，能進入好班的學生都不會差吧，要想優秀不就更難了？”

這樣的道理的確沒錯，但楊鳴一聽就生氣：“我早知你這么說，我就考個普通班！”董芳厲聲訓斥：“你咋不理解媽的心呢，媽全身心撲在你身上，為了什么？”

這個寒假，董芳又給他報了三個培優班。不用說，這年春節，楊鳴又是在書海中度過的……

2013年9月，楊鳴念初二了。這時，董芳了解到，孩子進入初二后，培優科目又擴軍了：很多培優機構已把語文中的作文單獨地劃分出來；數學則劃分為代數、幾何學；物理劃分為力學、電學、光學；化學分為無機化學和有機化學……這下，連董芳都懷疑有沒有必要報這些培優班了。

每個培優班的老師說得都很有道理：初升高，作文分占50分，一旦不好，會大幅度拉分；其它學科的分枝，則是為高中打基礎。董芳沒轍了，報吧，輸不起??！

董芳的心都放在了兒子的學習上，卻忽略了培優之重對楊鳴稚嫩心靈的摧折。2014年3月，董芳發現兒子的作文沒長進，不免教訓兒子。可楊鳴卻說：“寫作文需要文學天分，我沒這天分，培優有什么用？再說我又不是神仙，怎能樣樣都好？”董芳氣壞了：“考試的時候會因為你沒天分就不出作文嗎？你這種態度怎么對得起圍著你轉的我？”

母親歇斯底里的聲音，令楊鳴頓時無比心煩。據案發后，楊鳴向警方回憶，這場景讓他記憶深刻，母親在厲聲數落他后就拿了張凳子到陽臺，踩在上面取衣服。那一刻，他竟冒出了想把母親推下樓摔死，讓自己獲得解脫的沖動。要不是母親只取了一件衣服下了凳子，他早在三年前就犯下弒母之罪了。

可惜的是，董芳根本沒意識到兒子心理的變異。2015年7月，楊鳴順利考入鄭州最好的高中學校鄭州一中。兒子又一次奏凱，董芳把這一切歸功于培優，看來這條路還得悲壯而堅定地走下去。

弒母“解脫”

兒子高中學校離家太遠，只能住校，董芳不愿兒子因為住校脫離她的視線。她決定搬家！隨后在學校附近租了套兩室一廳搬了過去?？蛇@樣一來，楊勝利上班就很遠，只能住在單位，十天半月都難得回一次家。

董芳不停給兒子上課：“你考上了好高中是好事，但你必須意識到，殘酷的戰斗才剛開始。媽媽搬家就是為了陪你一起戰斗！”

楊鳴不寒而栗：“媽，你能不能讓我放松下？這么多年，我沒一天舒心，大人上班還指望著周末、節假日休息，我是一天都沒得指望，讀書真是天底下最累的活兒！”

董芳很不滿意兒子這樣討價還價：“等你考上了好大學再盡情地放松。進入高一的第一關就是分班考試，你一放松，就徹底被放倒了！”這個暑假，楊鳴又是在培優中度過的。開學后，董芳不辭辛勞地天天接送兒子。

12月底的周五下午放學后，楊鳴剛走出教室，就有一個高三同學來邀他參加?；@球隊。楊鳴多想參加呀，可他下意識地往校門口一望，就看到了母親那雙嚴厲的眼睛。董芳進去問兒子想干什么。一旁的同學連忙解釋，并幫著楊鳴求情?？啥紤B度堅決：“要期末考試了，還有這種閑心？”

楊鳴覺得在同學面前顏面盡失，恨透了母親。坐在母親的電動車后，董芳的教訓聲不絕于耳，他發現母親的背影像個巨大的陰影罩在頭上，看不到一絲陽光。

楊鳴在經受著心靈的煉獄，卻把“光環”給了母親。自兒子考上高中，她做全職“牛媽”并取得成功的故事就廣為流傳，她成了家長們競相效仿的資深“牛媽”。

董芳不知道，兒子已徹底厭倦了學習，尤其是培優，因為培優占據的都是課外時間。他開始暗地里跟母親較勁，偷偷地看起了玄幻電子書……

2016年7月，高一念完，他的成績下滑到班上21名。雖然這成績是中上水平，但董芳認為兒子的學習強度不夠，暑假又給他報了5個培優班。

與此同時，她在兒子的房間里添了張小床，睡在兒子的房間，兒子的作息完全在她的監控之下，兒子只要在5分鐘內翻兩次身，準能聽到母親的聲音“又胡思亂想什么呢，趕緊睡”。楊鳴睡不著，卻只能一動不動躺著。

董芳聽說舉啞鈴有利于增強身體，解除疲勞，便給兒子買了一對啞鈴，讓兒子在疲乏的時候舉幾把啞鈴。她做夢也不會想到，正是這啞鈴，奪走她的性命。

高二上學期期末，楊鳴的成績下滑到了全校200名外。即便如此，楊鳴的成績也不失為優秀！作為全市最好的高中學校，前600名的學生都能考上重點大學，楊鳴只要穩住這個成績，考重點大學絕沒問題。但董芳很恐慌，給兒子報了全部培優課，還全程陪伴。

正月初七的晚上，正在做作業的楊鳴被窗外的煙花吸引住了……“我在你后面站了十分鐘了，你沒看過煙花？有這個閑心不用在書本上？你知不知道這些培優資料花了媽多少錢？”說著，董芳“嘩啦”拉上了窗簾。

窗簾隔絕了絢麗的煙花，也徹底隔絕了母子親情。那一刻，在楊鳴看來，眼前的這個家不是家，是監獄；自己也不再是學生，而是囚犯；眼前的這個人也不是母親，而是隨時有可能用鞭子抽打他的獄警；培優也不再是培優，而是“賠憂”。從小學到現在，近十年的培優“刑期”實在太漫長了，每一天都在煎熬，他受不了了。霎時，三年前那個可怕的念頭在心頭復活了。

2017年3月7日，楊勝利一大早就去單位上班。上午，董芳在檢查楊鳴作業的時候，發現前天的化學培優作業還沒做完，便要求他做完作業。上午十時許，楊鳴告訴母親，他做完作業了，然后轉身露出笑容，對母親說：“媽，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看了，你一定會很高興?！?/p>

董芳以為有什么驚喜等著她，她按照楊鳴的要求，低下頭，閉上了眼睛?？删驮谶@時，楊鳴操起書桌上的啞鈴，猛烈擊向母親的頭部。董芳應聲倒在床上后，楊鳴又喪心病狂地跳上床，繼續用啞鈴猛擊母親的左腦三次。擔心母親沒死，他又解下母親的鞋帶，在她的脖子上繞了兩圈，用力勒緊。確定母親已經死去，他再給她蓋上被子，拿走她的手機并關機，從容地去了學校，之后就再也沒有回到這個家……

3月10日，楊勝利照例回家過周末。進到家門，兒子房間里的情景令他魂飛魄散：妻子滿頭鮮血，身體已經僵硬。他趕緊報了警。警方得知董芳平時和兒子楊鳴一起居住，而母親被害幾日楊鳴卻未報警，警方立即認定楊鳴有重大作案嫌疑，隨即傳喚了正在上課的楊鳴。

楊鳴當即供認不諱，他在陳述自己的作案經過的時候，十分平靜：“我媽對我的學習要求太嚴格了，我只能用這種方法來尋求解脫……”

這起“牛娃”殘殺“牛媽”案，在當地引起了巨大的震蕩，它很真實地反映了當前應試教育下“牛爸牛媽牛娃”們的狀態。培優，作為應試教育的產物，它在一定程度上讓孩子的成績得以提升的同時，也給多少家長帶去了苦澀，又奪走了多少孩子的快樂？各種培優班的“繁榮”，并不能說明家長對它的熱衷，或許恰恰反映了家長們在這種“大趨勢”下的恐慌?！芭０峙屌Ｍ蕖钡摹芭！保艽蟪潭壬希仓皇钳偪癯潭鹊拇~而已。但愿這起悲劇能讓家長們有所反省。

編輯/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