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連根
在徐州教書的時候,我住在學校的家屬樓里,樓前有一塊空地,上面布滿了施工時遺留下來的磚石瓦塊,雜草叢生。站在陽臺上,俯望樓下,心頭常常涌起莫名的惆悵。
高考那年,我的高考成績高出本科錄取線26分,躊躇滿志的我卻被錄取到我最不愿意去的師范院校,而且是徐州礦務局的委培生,這給我大學生活投下了陰影,我以為我是天下最不幸的人,在失望、無奈、后悔、怨恨中我走過了四個春秋。然而更不幸的是我被分配到一所鄉村中學去任教,學校就建在山腳下,成片的山石裸露在地上,砌房造屋都要爆破;舉目四望,環校皆山。當時的心情真足糟糕透了,眼里的一切都足灰色的。同來的幾個年輕人,經常聚在一起喝酒,借以發泄心中的不滿,根本無心教學,整天想著法子搞調動。結婚了,有孩子了,搬進了新的家屬樓,然而那顆浮躁的心始終沒能沉靜下來,各種瘋狂的念頭在寂寞的歲月里潛滋暗長,五年過去子,我還是在原地哀聲嘆氣。
我常常站在陽臺上看那荒蕪的空地,顧影自憐,那嶙峋的磚石,塊塊刺痛憂心,那叢生的雜草,根根結滿愁腸。忽一日,我看到一位老教師佝僂著腰在那片空地上挖土,刨出的碎石壘成了一座小山,漸漸地圍起了一小塊菜園。從此,這一小塊菜園便成了我的風景,我有事沒事就會端一把椅子,坐在陽臺上看那一爿菜地,看那老教師辛勤忙碌的身影,翻土培苗,挑水施肥。那一爿灰色的菜地,慢慢泛出了綠意,不斷地向四邊蔓延,最后竟變得郁郁蔥蔥,我焦躁的心也竟漸漸平靜了下來。有一天,我也坐不住了,緊挨著老教師的菜園,我也開墾了一爿地,種上些瓜果蔬菜。鮮嫩、生機勃勃的小瓜秧,移植到新的土壤中,很快就耷拉了腦袋。但是這些小生命似乎并不屈服于命運的安排,他們玩強地從地上撐起來,抖掉葉子上的泥土,微笑著迎接燦爛的陽光。
這些綠色的生靈成了我生命的圖騰,下班后我常常泡上——杯香茗,坐在陽臺上默默守望那一爿菜園,咀嚼綠色的每個細節。于是我不再消沉,不再浮躁,靜心地教書,上好每一節課,愛每一個學生,慢慢地竟渴望踏進課堂,看到學生們專注的神情,會心的笑容,聽到爽朗的笑聲不時地從教室飛出,我忽然懂得了生命的價值。因為有愛,所以我的教學水平也不斷的提高,因為有體驗,所以我的教學認識也日見深刻,論文也頻頻獲獎或發表,各種榮譽稱號也隨之而來。
現在我已到了一個新地方工作,在新居的陽臺是我依然養成了品茗、守望的習慣,也許我還在守望那一爿生命燃燒的歲月吧。
站望工地
又一塊空地在平土了。布滿磚塊瓦礫的草叢里鉆出了鋼鐵頭顱,一節二節……不經意間,一座巍峨的鐵塔已矗立在我的眼里:塔頂,一桿紅旗在風中獵獵,幾十米長的巨擘在天空中旋轉,伸展。旭日東升,陽光灑滿大地,吊塔像風度翩翩的指揮家,牽著行人的目光,款款走上舞臺,哨聲響起,抖動的手臂把一堵堵墻牽引起來,節奏從它的指尖汩汩地流出。“大吊車,真厲害!輕輕地一抓就起來。”樣板戲《龍江頌》里的經典唱詞穿透歲月清晰地送入我的耳鼓。
這是我上下班途中經常看到的一塊工地。每當我踩著單車從它的身邊經過,總會情不自禁地放慢腳步,翹首以望,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動。是的,我喜歡看工地的風景。辦公室走廊的窗戶正對著一塊繁忙的工地,在身心疲憊、情緒低落的時候,我會跑到窗前,眺望遠處的工地,思想游走到很遠的很遠的地方。有個朋友說過,他以前在俄羅斯的城市里乘車,路上的車很多但大多破舊,偌大的城市里居然看不到—-處建筑工地,他感到很窒息。其實窒息的不是他而是那座沒有活力的城市。一塊工地就是城市新綻出的一片綠葉,它把營養和水分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城市,城市之樹才能因此而枝繁葉茂。令人欣喜的是蘇州正在伸展她的青枝綠葉,新區和園區的不斷向外蔓延,成片的廠房破土而出,一排排商住樓拔地而起,寬闊筆直的世紀大道把美麗的太湖也攬在了懷里。立交橋的拱起,人民路的拓寬,黃金水道的整飭,觀前和石路商業中心的架構,高架橋的橫空出世,輕軌的上天入地,環城高速公路的對接,將使蘇州的大動脈暢通無阻,蘇州業已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屹立在長江三角洲的門口。站在這樣的大樹已我作為一個外地的蘇州人也感到由衷的驕傲。假日里在外地求學的莘莘學子回校看望我,談及蘇州的變化他們也是眉飛色舞:“才出去半年回家就認不出來了,蘇州的變化真是太快、太大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里閃著光,蕩漾著自豪與驕傲。
我不禁想起自己在蘇大讀書時寫的一首小詩《工地風景》:“正在瘋長的教學樓,赤裸裸地走出黑夜。濕漉漉的晨霧從肩頭滑過,聽一根哨聲升起,機器聲從扇扇窗口溢出,所有的注目和感慨,全都裝進我的小詩沖洗,五千年的曲曲折折的歷史,便悠悠地流出。”小詩中的工地已從十五年前的蘇大校園走出來了,它走過田野鄉村,走過荒山野嶺,像塊巨大的魔布,凡是它拖蓋過的土地全都長出了美麗的建筑,熱鬧的街市。工地是力的象征,是美的使者,是城市流動的雕塑。
選自《姑蘇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