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溫婉及良時

蘇易

曾幾何時，我想成為母親一樣的女子，智慧良善，豁達從容。

多年后，當我第一次遇見靈秀水鄉的生動，在淡若煙云的意境中，似乎看到了母親知性流露的光明，看到了她靈魂深處的慈悲。我終于窺視到了母親內心的淡然，那是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有的一份覺醒和擔當……

（一）悲苦大愛

四十年前的那個秋天，姥爺病逝。悲痛欲絕的姥姥每日在山梁上嚎哭，七個年幼的兄弟姐妹失去了依仗。天氣越來越冷，地里的莊稼凍死了大片。打量著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母親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學校。少年喪父，中斷求學，那一年她十三歲。這一轉折改寫了母親一生的命運，或許也成就了母親一生的命運。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和同院的嬸嬸們不同，和隔壁的姑姑們也不同。她似乎有自己的一種生活方式，除卻耕種農活，她還喜歡侍弄花草、喜歡讀書，談吐優雅。我懂事后常常惋嘆：“媽媽，您如果讀書了，就不會來這個窮山溝了！”母親卻笑著說：“傻孩子，我不來，就沒有你了！”當時在我的心里，就算是沒有我，我也愿意眼前的她有更好的遇見。母親看我不說話了，說道：“一大家子，我怎么能忍心……”她描述起來竟然沒有絲毫悲苦和無奈，反而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一樣，這種直下擔當的勇氣，我成年后每每想起都被深深地感動著。

是的，接下來的生活并不輕松。姥姥變得瘋瘋癲癲，大舅舅殘疾，最小的舅舅才三歲，中間五個兄弟姐妹有的神志不全，都需要母親的照料。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母親為兄弟姐妹們張羅著婚事，又悉心照料著她們的孩子。大舅舅因為殘疾，一直沒有人給說對象；小舅舅因為年齡大了，也不好娶媳婦。后來，在母親的張羅下，各自為舅舅們成了家，兩位舅舅的獨生子都是男孩子。母親不自說，我卻體悟到了她內心的安然。對她深愛著卻不幸離世的父親，這大抵是最好的報答了！

母親很少流淚，有一次聊起來她小時候的事情，當說到姥爺曾給她買過一雙鞋的時候，五十歲的母親竟然停頓良久、無語凝咽……

而現在，每當我看到她對半瘋半癲的姥姥愛敬陪伴的時候，每當我看到她親著自己七十八歲母親臉龐的時候，我的眼淚便流淌成河。母親的內心一定有明燈照耀，這盞燈自照無礙，更指引著我的靈魂朝著美好的方向前行。

（二）困頓超然

家里有一本父親和母親的日記，一人一篇竟然寫了很多！那里記載著她們相知、相戀的心動，旖旎的話語里浸潤因歲月而愈顯香醇的情感。那些美好的字眼成為我年少時對愛情全部的幻想。這些熾熱的話語沒有因時間的流逝變成塵封的過去，而是在以后三十多年里成為靈魂相伴的源泉和動力。村里沒有電燈，人工汲取用水，常年的蔬菜就是土豆。甚至連婚房都是借來的，新被褥因為沒有充足的棉花而不得不折起多余的背面……為了更好的生活，父親外出打工。煤油燈昏暗的光線襯托著母親年輕貌美的臉龐，她一邊編織衣物一邊給我講著故事，而我，看著她映襯在墻上的影子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母親好像永遠有無盡的耐心，微笑地經營著我們的生活。粗舊的毛線不知道結著多少個心酸的接頭，在母親的手下居然會變成一件漂亮的衣物，領口繡著小花邊，口袋邊也有不一樣的精致。

盼望著，盼望著……生活卻沒有朝著更好的方向而去！就在我十歲那年，年關將近，父親病倒了。母親在大雪天里，騎著自行車四處去借錢，三十歲的她閱盡了人情冷暖，也感受到了人生的無常。父親痊愈了，家里背上了巨額的外債。父親常常愁苦不堪，母親默默的守護者，寬慰著……更是在這樣艱難的窮困之中，咬緊牙關支持我上學，培養出了村子里唯一的一個大學生。

像所有的農民工一樣，父母親在城市的角落里為整個家庭謀生，干著最臟最累的工作。然而，家里卻一塵不染。母親工作之余仍舊拿起書本閱讀，你絲毫看不出她身上有著怎樣的潛質。大約是在母親四十歲的時候，飯店里的領導覺得母親做事情很干練，于是建議她學習涼菜。至此之后，母親成為小縣城里各大酒店爭搶的涼菜師傅，她甚至提起筆開始在企業內刊上發表文章。母親安住當下，卻又不被當下的境界所困。她仿佛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只是在不急不躁地行走著，甚至旁觀者，而且始終相信生活會越來越好！

（三）善護自心

無論是少年喪父、中年勤苦；無論是在貧瘠的山村還是在謀生的縣城。母親的心似乎都不為外界所動！遇到事情勇敢承擔，當下解決。母親待人和善、真心。遇到她的人都很喜歡她，綻放的靈魂時常讓人覺得安然。母親愛學習、愛讀書的習慣也陪伴了她半生，去年在抄寫繁體版《心經》的時候，把不認識的字抄下來待我下班后詢問，然后認真地標注上拼音，抄寫記憶。每當這種時候，我靜靜地欣賞著、感悟著、汲取著，常常被母親所做的很多小事感動到直逼心靈。

母親的偉大不在于她為這個社會奉獻了多少，也不在于她僅僅賜予了我生命，而在于她自修自證著自己的人生，讓我這個旁觀的女兒感受到了這份關于內心的生動，那是無上知性流露出來的光明。

生活的苦難沒有將母親擊倒，反而滋養了她蓮花一樣的品行，潺潺流水般的秉性和智慧卓然的洞見。這就是我的母親，一位讓我敬重的女子，一位賜予我生命的親人，一位滋養我心靈的師長。前路漫漫，母女恩緣才剛剛開始，媽媽，遇見您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您用半生為我演繹出了一句話：愛到溫婉及良時，愛到溫婉及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