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貝多
近年來,從漫威公司的《蜘蛛俠》《鋼鐵俠》《復仇者聯盟》到DC公司的《超人》《蝙蝠俠》,美國超級英雄漫畫改編的電影強勢且成功地攻占了世界銀幕,這種獨特的文化狂歡現象背后隱藏著公眾面對當前世界的焦慮與不安。斯洛文尼亞哲學家齊澤克深受黑格爾主義、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又繼承了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論,并以此為依據展開對通俗文化的解讀與對犬儒主義意識形態的批判,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本文將以齊澤克的“新拉康主義”為理論基點,分析克里斯托弗·諾蘭導演的電影《蝙蝠俠》三部曲,撕開蝙蝠俠象征“正義”的符號面具,穿越電影所營造的意識形態“幻象”,直達“實在界”。
拉康是法國作家、精神分析學家,他從語言學出發來重新解釋弗洛依德的學說,拉康主義最初著眼于想象界與符號界的分裂,后期研究視野轉向實在界與現實的對立。齊澤克將拉康的精神分析學向哲學、社會學、政治學、通俗文化滲透,從而產生了一種具有巨大再生產能力的文化理論。如果人們審視這幾年的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不難發現其致力于編織犬儒主義意識形態幻象。《蝙蝠俠》三部曲《蝙蝠俠:俠影之謎》《蝙蝠俠:黑暗騎士》《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無疑是近年來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中的經典代表作品,本文將以這三部作品為例,以齊澤克的“新拉康主義”為導向,穿越意識形態的幻想,抵達實在界的彼岸。
一、幻象的守護神:在黑暗中崛起的蝙蝠俠
《蝙蝠俠》故事發生的地點“高譚市”并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城市,這一設定一開始就暗示人們,故事只是故事,人們置身其外可以放心觀看。從《黑客帝國》系列到《哈利·波特》系列,這種搭建虛構宇宙空間的故事模式深受科幻、魔幻電影的青睞,齊澤克將這種有別于社會宇宙的空間之稱為幻象空間。《蝙蝠俠》里的高譚市便是典型的幻象空間,齊澤克認為只有在這些幻象空間里,人們欲望的真相才能得到展現。人類之所以需要這種幻象,是要用它來填補涉及欲望的實在界深不見底的黑洞,而《蝙蝠俠》這樣的超級英雄電影就為人們提供了幻象空間,蝙蝠俠正是這一幻象空間的守護神。
蝙蝠俠的真實身份是韋恩家族企業的繼承人布魯斯·韋恩,他的父母樂善好施、投身慈善事業,企圖拯救絕望困苦的高譚市人民,卻被歹徒槍殺。年幼的布魯斯·韋恩目睹發生在父母身上的慘劇,滿心怒火,踏遍世界各地體驗罪犯心理,并習得一身本領,利用韋恩企業雄厚的資金與技術支撐,最終化身罪犯克星蝙蝠俠。在這里,人們依然可以看到諸如911之類的恐怖襲擊事件給大眾帶來的精神創傷,幻象的一大功能就是掩蓋創傷和失敗,它是一種替代性的彌補。人們渴望一位強有力的“救世主”,蝙蝠俠真的是救世主嗎?事實上,蝙蝠俠只是意識形態樹立起的崇高客體,是大他者欲望的化身。高譚市的人民一直被拘禁在蝙蝠俠、罪犯和警察這三個符號里,高譚的市民是供給者,是溫順的綿羊,負責給韋恩老爺提供合法利潤的羊毛,給罪犯提供攫取非法暴利的羊肉,給警察提供稅收財政供養的羊奶。超級英雄只是幻想空間塑造出來的脆弱得如蜘蛛網般的符號,以小丑為代表的罪犯才是實在界的鬼臉。
二、實在界的鬼臉:小丑的笑臉
何為實在界?實在界也是“現實”,不過不是人們的生活現實,而是心理現實,人們通常會在電影里與實在界狹路相逢,因為隔著銀幕,實在界才沒有侵入現實,人們才不至于瘋掉。現實中,實在界總是帶著鬼臉,實在界并不是隱藏在層層符號之下高深莫測的內核,而恰恰相反,它就處在表面,只不過是現實的某種過度變形。《蝙蝠俠》中小丑總是展現著自己那副扭曲的笑臉,小丑是他自己面具的奴隸,他不得不服從面具盲目的強制,這是一種驅力。實在界中充滿著驅力,通常處于這種驅力之下的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小丑總是刻意展現著自己扭曲的笑臉,一會兒告訴別人是殘暴的父親剪爛的,一會兒告訴別人是無情的妻子劃傷的,小丑總是假裝,讓人們以為自己可以為他失常的行為找到合理的解釋,然后卻悄悄地溜出秩序,嘲諷地說:Why so serious?從宣告要炸掉城市,實際卻要炸掉輪船,所有人都被小丑玩弄于股掌之間。游戲規則改變了,秩序消失了,恐懼被投射到每一個個體內心,人們都在猜測小丑的動機是什么,在大眾的觀念里,萬事皆有因。然而小丑不是,小丑是純粹驅力的化身。
人們無法面對這種純粹驅力,也無法面對實在界。實在界的爆發總是會對人我們造成嚴重的創傷,破壞日常生活的平衡。同時,實在界又是日常生活平衡的支撐。布魯斯·韋恩生于溫馨富裕的大富大貴之家,透過他豪車的玻璃窗,高譚市人民的困苦絕望似乎都不是真的。當他親眼目睹父母慘死時,他與實在界的屏障轟然倒塌,現實喪失了。與實在界的相遇后,布魯斯·韋恩將自己打造成高譚市的符號性的“陽物”,把自己徹底的無能為力轉變為無所不能。他竭力使自己相信,父母的死都怪自己——他要為實在界的入侵承擔全部罪責,如果不是自己恐懼蝙蝠,他們就不會半途退場離開,父母就不會被槍殺。這種偶然閃現的實在界引發了人們對它無窮無盡的闡釋,如果不這樣,人們就會被實在界灼傷。布魯斯·韋恩戴上了蝙蝠俠的面具,強勢地隔離了實在界,使自己永久生活在幻象之中。
三、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中蝙蝠俠從萎靡不振中重新崛起,像所有超級英雄一樣,擊敗了反派,抱得美人歸,最終帶著貓女隱姓埋名,逍遙人間。高譚市從蹂躪中解脫,一切似乎都在變好,一切終歸都會變好的,人們堅信不疑。人們觀看電影時,這種“看”是一種浸透著欲望的凝視。表面上,是人們在看電影,實際上是電影在看人。人們的凝視被欲望客體折射,成為客體凝視人,而造成這種效果的正是“蒙太奇”。人們似乎在電影中獲得了快感,實際上只是其在被客體凝視中,服從意識形態對其下的指令中獲得了快感。在這里,人們可以看到,象征性的符號機器通過對主體的質詢,使大他者制造出人們內在渴望的欲望對象,而超級英雄電影正是利用這種意識形態構筑遮蔽實在界的幻象,從而支撐起社會現實的總體性。夢是進入實在界的最佳入口,電影是一種向公共開放的夢。在那里,現實、幻象、實在界一一粉墨登場,人們既可以觀看實在界,又不至于被實在界的黑洞所吞噬。
然而在現實中,人們需要幻象,現實想要獲得自身的一致性,就必須排除實在界。把實在界與現實隔離起來的屏障,絕對不是“瘋癲”的標志,而是最低限度的“常態”。一旦這道屏障土崩瓦解,一旦實在界侵入現實,瘋癲就產生了,小丑就是實在界入侵現實的例子。那么,如何避免實在界闖入現實?人們從噩夢中醒來,總是安慰自己這只是一場夢,以便使自己對事實視而不見。莊周夢蝶,到底是莊子夢到自己是一只蝴蝶,還是蝴蝶夢到自己是莊子?齊澤克認為夢境是現實的殘余與補充,人們做夢時才生活在現實之中,而生活在現實中,其實才是做夢,人們最終不可避免地染上“幻象的瘟疫”。齊澤克將精神分析運用于分析通俗文化,旨在穿越幻象,直達實在界,卻得出如果人們奮力突破幻象,最終只能與實在界狹路相逢而受到致命創傷。
(長安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