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魯民
做點和吃飯無關的事
◎陳魯民

新近走紅的草根作家范雨素,在其成名作《我是范雨素》里,談身世,說苦難,講追求,話無奈,不動聲色,哀而無怨,讓許多人心有戚戚,其中最能打動讀者的一句話是:“活著就要做點和吃飯無關的事,滿足一下自己的精神欲望。” 一個含辛茹苦的育兒嫂,拿著微薄工資,住著簡陋出租屋,孤身帶著兩個孩子,每天忙著養(yǎng)家糊口,可是還想著“詩與遠方”,還做著文學夢,讓一些整天惦記著吃飯的人汗顏。
人生在世,吃飯肯定是第一要務。吃飯有兩解,從狹義來理解,就是填飽肚子;從廣義來理解,則包括衣食住行,有個立身處世的飯碗。無論是誰,何朝何代,吃飽飯才能去搞琴棋書畫,卿卿我我,去唱歌跳舞,著書立說,去修身治家齊國平天下。但遺憾的是,很多人吃飽吃好后,并沒有去做“和吃飯無關的事”,還是陷于那些滿足生物低級要求的事,就像《笑林廣記》里那兩個措大,甲說:他日若得志,我就吃了就睡,睡了再吃。乙則不以為然:我是吃了又吃,吃了再吃,哪還有時間睡覺啊!如今有些人,每日就是掙錢、享受,掙更多的錢、享受更奢靡的生活,與那兩個措大有啥差別?
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曾提出需要層次理論,將人類需要像階梯一樣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實現(xiàn)需要。五種需要可以分兩級,前三種都屬于低一級的需要,通過外部條件就可以滿足;后兩種是高級需要,通過內(nèi)部因素才能滿足。有的人終生限于低級需要,一輩子圍著“眼前的茍且”打轉(zhuǎn)轉(zhuǎn),有的人則能于吃飯之外,還關注“詩和遠方”,兼有精神上的收獲,范雨素就做到了這一點,堪稱楷模。
但實事求是地說,對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更關注的還是“吃飯”問題,這也是很現(xiàn)實很無奈的選擇。因為,沒收入就無法生存,沒房子就無法安居,沒老婆就只能困守空房,所以,關注“吃飯”無可非議,要填飽肚子,無生存之憂,然后才可能“做點和吃飯無關的事”。
當然,也有人能把滿足精神欲望看得更重,餓著肚子去寫詩為文,衣衫襤褸奔向遠方,“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那種人少之又少,自然也很珍貴。杜工部住著漏雨的茅草屋,還詩興大發(fā),心憂天下;曹雪芹衣食無著,仍著述不止,砥礪前行;詩人食指的名作《相信未來》,就是寫在他生活極度困頓之時;而舒婷最好的詩也寫在她早年生活清貧之際。
魯迅先生說,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fā)展。這才是人間正道。解決了吃飯問題后,就要“做點和吃飯無關的事”,以發(fā)展自己,奉獻社會。如果溫飽之后仍在茍且生活,除吃喝玩樂、滿足于口腹之欲感官刺激之外,沒任何精神追求,這不僅眼光短淺,且沒有前途。而如果一個民族都處于這種狀態(tài),只知茍且,忘記詩與遠方,則是沒什么希望的。
人和動物的最大區(qū)別,就是人除了“吃飯”,還要“做點和吃飯無關的事”,還有“詩和遠方”,而動物則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再吃。當初,人就是靠著勞動和豐富的精神生活才走出動物界,如果放棄精神追求,沒有文化傳承,只顧眼前,忘記長遠,早晚有一天會退回動物界,變成《變形記》里的蟲子,變成《生死疲勞》里的驢子。
人要吃飯,不然就會淪為餓殍,但也不能沒有精神生活,否則會成為精神侏儒。草根作家范雨素再次給我們提醒,一個人吃飽喝足之后,還需要“做點和吃飯無關的事”,需要科學、文明、睿智、浪漫的精神陽光的照耀。
(作者系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