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俊東
為什么我們如此渺小,只因未讀潘天壽
文/張俊東

潘天壽 雁蕩山花 123cm×121cm 1963年
一個人脊梁(骨頭)的硬度,往往是由其內心某種溫柔的東西決定的。
每每以書本方式,聆聽一些歷史上的大師、大家的思想或經歷,就會經常發出這樣的感慨。
今年是潘天壽先生誕辰一百二十周年,中央召開紀念大會,中國美術館做展覽,本來很冷的潘天壽先生,突然“火爆”了。
大家紛紛去中國美術館看潘天壽的展覽,走在偌大的展廳里,還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展廳里,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指著潘天壽先生畫的一幅螃蟹小品問男友,“他這個螃蟹怎么是黑色的,怎么不用紅顏色畫?”
還有人說“這畫畫得真大,太大了,我們家可沒有這么大地兒放這畫”……
我們“看”潘天壽,究竟看什么?
“繼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之后,只有一位可稱得起為傳統派大師的,就是潘天壽。”我覺得郎紹君這樣的評價是中肯的。
吳冠中在評論潘天壽書畫藝術時講:“所謂格調,體現的是作者的審美品位、人生態度。任憑吹毛求疵,誰能找到潘天壽任何一件作品中的媚俗心態?”
美術館展出的潘天壽先生書畫作品尺寸確實大,最大的一幅是265cm × 685cm,也就是接近3米乘7米。但最為可貴的是,潘天壽先生的畫不僅是尺寸大,而是筆頭子大(不是指毛筆大),氣象大,格局大,傲氣凜然,雄視千古。
所以我們今天看潘天壽,如果不讀讀潘天壽先生的藝術思想,不研究一下潘天壽的文人風骨,怎么能夠真正讀懂他的筆墨與人生?!
就藝術境界而言,潘天壽的國畫比其書法藝術的境界要高,但在翻閱、研究了潘天壽先生的大量資料后,最敬佩先生的是其藝術思想,雖然他的國畫和書法都曾經那樣讓我迷戀和崇拜。
藝術品其實是藝術思想的一種物質化,沒有偉大的藝術思想就不會有偉大藝術作品產生。
很多年前,在一個小書店很倉促地翻了畢加索畫集中的幾頁藝術隨感,雖然是囫圇吞棗式地翻看和理解,回家路上我還是與朋友大發感慨:“畢加索天生就應該偉大,他即使不做畫家,也一定會成為偉大的哲學家或統治者。因為他的思想、他對問題的認識太深入、太偉大了。”就因為這感慨,后來多次被朋友奚落。
事情過去了這么多年,我依然堅持這樣的觀點。無論是在書畫創作還是理論研究中,我都特別關注一個藝術家的藝術思想。潘天壽就是這樣,如果他不是一位思想家,就不會創作出如此大氣魄和震撼人心,并在世界范圍內產生影響的中國畫和中國書法。
他最具貢獻的藝術思想是“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20世紀二三十年代,受西方文化和藝術思潮影響,中國畫受到非常嚴重的沖擊。有的主張全盤西化,有的主張用西畫改造中國畫。當時徐悲鴻的藝術觀點是建立“新中國畫”,他不承認是對中國畫改良,也不是中西合璧,他一再力倡“素描為一切造型藝術之基礎”,強調“精確”“精密”和寫實主義,“山水須辨地域”等觀點。
而潘天壽認為“東方繪畫之基礎,在哲理;西方繪畫之基礎,在科學。根本處相反之方向,而各有其極則”。
他還講,如果以西畫融入、改造中國畫,或是以中國畫融入、改造西畫,都會損害兩方之特點和藝術的本意。
后來,潘天壽還明確反對“素描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的提法及“繪畫都是從自然界來的”“西洋素描就是摹寫自然最科學的方法”等觀點,強調中國畫一定要建立自己的造型基礎,主張摒棄以明暗素描作為中國畫基礎訓練的教學方法,而代之以傳統的白描、雙勾練習……

潘天壽 雨巖潤一角 1952年
這就是潘天壽先生著名的“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理論。現在看來可能覺得比較平常,但我們把這樣的觀點放在當時那樣一種特殊環境背景下考慮,就知道他的風骨和膽魄了。要知道在當時美術界、文化界,要改良中國畫,要改造中國畫的聲音何其恢宏,容不得半點雜音。而潘天壽先生沒覺得勢單力薄、形單影只就明哲保身、隨聲附和,而是堅定果決發出一介文人“獨立”之聲音:“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堅決捍衛中國畫的純粹性。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的聲音,更讓我們看到一個學人堅持心中真理的凜然傲骨!
前段時間,讀著名哲學家湯一介先生《我的哲學之路》一書,先生在自序中深刻反思:“我們回想一下,這50年是否產生了哲學界大多數人公認的有創造性的“哲學家”?而且在三四十年代所出現的一批有創見的“哲學家”,為什么這50年也沒有能繼續發展他們的哲學思想?”
問題提出后,先生分析原因為:“從我自身說,也許我沒有這個天分,但更主要是我沒有擺脫中國現實社會政治對我束縛的勇氣;從社會環境說,20世紀后半葉沒有產生‘哲學家’的條件。”
所以一個人能夠有勇氣擺脫當時社會政治,或者說是主流意識的束縛,敢于堅持自己的藝術觀點是何其可貴,也正是因為潘天壽先生的“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這一藝術思想和其創作實踐的影響,才使傳統中國畫少走了很多彎路,保持了原本意義上的純粹。因而每一個熱愛中國畫的人都應該向潘天壽先生深深地致敬!
文章最后,還有比較重要的幾件事需要記錄。
1963年,時年67歲的潘天壽先生任中國書法代表團副團長訪問日本。在交流過程中,發現日本熱愛和學習書法的人非常多,而且日本下一代的基本功非常好,大受刺激,認定必須加緊籌辦書法篆刻專業。中國第一個書法篆刻專業在他的首倡下正式成立,開始招收本科生。這在中國的書法史上應該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事件。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潘天壽先生被誣為“反動學術權威”,遭受迫害。1971年,再次被誣為“反動學術權威”,因為潘天壽先生的骨子里是耿直剛烈之氣,再度遭受打擊后憤慨之至,于9月5日不幸逝世。作為一個幾百年才寥寥數人的中國畫大師,過早地離開了他癡愛的藝術,成為中國藝術史上的一大遺憾。
得出結論:經典、大師就在那里,經典和大師從不因觀者不能深解而失色。不了解一個人的思想,怎么能夠深入他的畫作,又怎么能汲取到鮮活的營養?如今與潘天壽先生所處的時代有了很大不同,我們正處在一個如此蓬勃繁榮的時代,為什么我們還如此渺小?只因未讀潘天壽!!!

潘天壽 鷹 138cm×69cm
張俊東,北京大學書法碩士,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石油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國石油書協副秘書長,著名中青年書畫家、書畫評論家。景德鎮當代粉古彩研究院藝術顧問。
2015年,主持甘肅電視臺《當代書畫名家訪談》,被譽為最專業最有深度的書畫欄目。2016年,主持《墨池直播匯》書畫直播節目,在業界引起一定反響。談藝隨筆專著《拒絕光滑》獲得新華網與中國出版傳媒商報社跨媒聯合主辦的“2013年度中國影響力圖書”110本圖書獎。
近年致力于中國畫研究和創作,尤其在創作上主張深挖傳統、回歸筆墨內美,取得一定突破,被業內專家所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