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愚
中國人的學外語之路。
我學英語最尷尬的一件事,發生在小學五年級的課堂上。
老師請大家朗讀一段對話,我和一個男同學“榮耀”中選。為了表現得踴躍自信,我搶著開腔:What time is it?(幾點鐘了?)
隨后的事實將證明我的“積極”是多么莽撞愚蠢。
男同學不緊不慢地讀出下一句:It is seven oclock.(七點了。)我不假思索地往下念:Lets go to bed.(讓我們上床睡覺吧!)這時,男同學忽然停住,不再往下讀,而是用戲謔的目光瞅著我。在那漫長的停頓中,其他同學逐漸反應過來,窸窸窣窣的笑聲從教室的各個角落里鉆出。男同學故意拖長了聲調:O-k-a-y.(好-的-耶。)霎時,全班都歡樂了,笑聲幾乎要將天花板掀翻。
我面紅耳赤,卻還暗暗勸慰自己:學外語嘛,總要經歷一些難堪。我這不是把Lets go to bed銘刻在心了嗎?然而,當時的我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因為被嘲弄而牢記的句子根本沒有用武之地。不是嗎?如果我不找外國情人,不嫁外國老公,不生混血寶寶,哪有機會用英文跟人說。
學了三十年外語之后,我終于明白,有些英語表達就像初戀情人一樣。任憑當年追得死去活來,愛得回腸蕩氣,充其量只是一段回憶,在柴米油鹽的俗世生活中壓根沒有出場機會。
還有一句“whats your name?”(你叫什么名字?)這是所有學英語的中國人最早會說的句子之一。我也曾與它耳鬢廝磨,將之爛熟于心。直到出國后才發現,外國人根本不會這么問人姓名。要是A先生想跟我攀談,他要么已向別人打聽清楚我的情況,要么會熱情友好地說:Hi ! I am A.You are?(我是A,您是?)至于“Whats your name”呢,如果我實在不甘心將這個銘心刻骨的句子從語言的“武器庫”里刪除,大概只好去當警察。審訊犯人時,這句話絕對能派上用場。
有位閨蜜跟我吐槽,說我跟著老師學、跟著收音機學、跟著網絡學、跟著美劇學,從小學到大,怎么還是學不好英語?我說你得把自個兒打造成一臺機器,既有輸入端也有輸出端的機器。你不能光在輸入端使勁兒,輸出端也要加強才行。
這是肺腑之言。我曾和無數留學生一樣,背“紅寶書”,啃GRE。為伊消得人憔悴后卻發現,輸入得再多,倘若學而不用或學無所用,依然要掉進“入不敷出”的凄凄慘慘戚戚里。抱著“學以致用”的信念,我在英國讀書時便努力把自己學過的單詞句型嵌入每一個應用場景。一次,我和波蘭的B同學一起吃早飯,話題不知怎么跑到了雞蛋上。我想說我討厭吃蛋黃,可是“蛋黃”這個詞竟不識時務地從腦海里溜走了。其實我完全可以用the yellow part of the egg(雞蛋黃色的那部分)表達同樣的意思,可我偏不。我絞盡腦汁:Y打頭的……四個字母的……。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終于,我的誠心感動了上天,“蛋黃”(yolk)回來了。“I hate yolk”(我討厭蛋黃),我堅定果敢地吐出這個句子,如釋重負。B同學一臉迷惑:yolk是什么?他居然不知道這個單詞!是了,他是波蘭人,不是英國人。我忘了我們是兩個非英語國家卻要用英語交流的人。我沮喪地用叉子指了指盤子里剩下的蛋黃,他恍然大悟:Oh ! The yellow part of the egg (雞蛋黃色的那部分)。
自此,我對“學以致用”有了新的認識:用的對象的有別,用的內容自然也不同。
歸國后我與外國人打交道的機會不多,英語的“輸出端”主要用于“為人民服務”。除了翻譯過幾篇論文和一部小說之外,主要是為朋友們翻譯簡歷,為朋友們的孩子們翻譯申請書。近幾年,大家都在加速“國際化”進程,托我翻譯名片的人多了起來。這本是小事,有時卻令人頭疼。因為許多名片上堆滿了頭銜,有的不好翻譯,即使翻譯出來外國人也不懂。比如“博導”,我從未見國外學者的名片上印這個頭銜。可能是因為教授、副教授、乃至助理教授,皆可帶博士,并不稀奇。可是C教授就因為我擅自把他的“博導”頭銜在翻譯中省去大為光火。他壓住怒氣諄諄教導我:這名片都是發給中國人的,上面的英文也是給中國人看的,中國人懂就行了。外國人?管他懂不懂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