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

陳小慶

大學三年級那會兒，我們寢室的幾個人破天荒地發現學習的重要性了，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那感覺。這源于我們隔壁寢室一哥們兒，這哥們兒是學霸，學習好，尤其是英語好，后來居然和一個來自瑞士的千金小姐談婚論嫁了。你會說了：瑞士不是說英語的國家呀。這你就不懂了，隔壁的哥們兒就是因為教人家瑞士妞英語才有的機會！看出來這哥們兒英語有多好了吧！

那瑞士妞不僅漂亮，關鍵是有錢，老爹開銀行的，據電影里說，許多黑社會老大的錢都在他們家存著呢！

我們眼睜睜看著隔壁那個窮小子一天天穿得好用得好了，再看看我們自己的日子過得，唉，說出來都讓人難受！

我們寢室幾個人就開始從自身找原因了，我們討論后達成一致：必須要好好學習，尤其是英語，一定要好！

“為了學好英語，為了創造良好的口語環境，咱們以后日常交流都不能用漢語，誰說一句，罰款人民幣十元錢！”四個人里英語最好的老白率先提出了建議。他有生以來獲得過的最好的英語成績是在大二，考到過六十五分，滿分一百五十分那種試卷。

“黑了心啊……”英語最差的韓金賢剜了老白一眼。韓金賢，名字很韓國，卻是地地道道的山西人，家里比較有錢，但小氣，他覺得老白此舉完全是針對他的。

“我贊成！我覺得沒有罰款什么事都弄不成！”我的確是這樣想的。我已經做好被罰個三十五十的思想準備了。

“可不可以五元？”老湯什么事都喜歡討價還價，仿佛沒有這個討價還價的過程就吃虧了。

“老湯，你這樣就不對了。你以為這是在做買賣嗎？”老白素來欣賞老湯的討價還價功夫，每次去買十元以上的大件商品都會拉上老湯，今天卻對他的討價還價非常反感，“我定的這個罰款規則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學習沒有討價還價的。你這是給自己學的，還討價還價，難道你也要和理想討價還價嗎？”

“這么說是一口價？”老湯問道。

老白點點頭，他明白愛討價還價的老湯遇到一口價也就死了心了。然后我就問：“罰款所得用在哪里？”

“喝酒！”這是我聽到的老白最后一句中文。

韓金賢聞言也默認了。

于是老白說了句英文：“Let's start right now.”看老白的表情，我連蒙帶猜大意應該是“我們現在就開始吧”之類的話。

韓金賢沒有聽明白，問了句：“你說什么？”

老白伸出黑乎乎的手：“Ten yuan.”四周一片安靜。老白怕他聽不懂，用手指給他比劃了個“十”，并且把字母一個一個拼讀出來。

韓金賢愣了。他又想說什么，但面對巨大的安靜，他似乎明白了——他已經被罰了十元錢。好在機智的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乖乖地掏出十元錢，放在了老白的手上。

我和老湯面面相覷，都不自覺地繃緊了嘴巴。

我不知道老白是怎么和小賣部的人交流的，反正他拎回了四罐兒冰鎮啤酒，一聲不響地遞給我們，我們每個人都喝了個痛快，包括韓金賢。

要想說好英語，首先不能開口就說漢語，得先想想英語怎么說。這是我們每個人都明白的，所以我們學會了三思而后說，甚至不說。

養成了這個好習慣以后，我們在教室說話也非常謹慎，開口前都要想想身在何處，所要說的話英語怎么表達，我常常因為想不起來英語如何表達，干脆就少說甚至不說。

韓金賢當然更不知道如何用英語表達了，不過好在他機靈，想到了用手勢。比如他正站在梯子上往寢室墻上掛看圖說英語，要我幫他拿水杯，就咳嗽一聲，看我注意到他了，他就做個喝水的動作，再指指水杯的方向，實在是既簡單又明了。后來我和老湯受到了他的啟發，也開始用手勢進行交流，就只有老白一個人堅持說英語。直到某一天，老白想說一件事兒，可話到嘴邊卻發現他所掌握的那點英語根本不夠用，終于他把嘴徹底閉上了，也開始大用特用手勢。

因為大家憋著不說漢語的毅力實在驚人，我們也就喝過那一次啤酒。至今想起來，再也沒有比那罐啤酒更好喝的酒了。

但我們午夜夢回時的夢話是不受規定限制的，我們憋了好多天的語言系統在夢里得到釋放，大家都漸漸學會說夢話了。我們在夢里飆各自的方言，說起家鄉的小河、麥田，以及種種，像極了身在異國他鄉的游子……

（責編/范文軼 插圖/桑麟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