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劍夫
這里的禪、茶、花、藝,有著遠在江戶時代之前的歷史優越感和滄桑感,有形文化數不勝數,從東京都來訪的游客多會吶吶自語道:“多好呀,鐮倉。我也想住在這樣的地方……”
日本由于軌道交通發達,距離大都市不遠往往就能發現古老的、寧靜得像畫一樣的安謐之地,比如東京附近的臨海古都——鐮倉。端午期間,我特地去了一趟,從東京站乘坐JR橫須賀線電車不用40分鐘就可以抵達,一下電車,感覺時間慢了下來。
鐮倉美而宜居,是東京人公認的。東、北、西三面環山,南面濱海,鐮倉自古作為戰略要沖,易守難攻。然而鐮倉人更喜歡把自己的城市稱為“文化都市”而非戰略要地,這里是日本最早的武士政權——鐮倉幕府(公元1192-1333年)的所在地,到現在還能感受到歷史遺留下的滄桑感。
第一美男是尊佛
鐮倉是日本關東地區少見的古都,被數不清的大佛和古寺包圍著。
從鐮倉車站坐觀光巴士,用不了5分鐘就能抵達這里最著名的寺院,高德院。而這里最出名的,就是坐落在院內的鐮倉大佛。
從小到大看過的佛像不少,但鐮倉的大佛給我的感覺十分特別。這是一座高達13.35米、重約93噸的露天青銅佛像,雖說比起四川的樂山大佛只能算是“小弟”,但它的尺寸在日本卻是第二名,僅次位于奈良市東大寺的另一尊大佛像。走近觀之,大佛慈眉善目,大耳垂輪,肩寬背厚,難怪日本女作家通口一葉在自己的俳句中稱該佛像為第一美男子。
這樣一尊美佛為何不似其他寺院的佛像供奉在大殿之內呢?原來,高德院的大殿在戰火中被燒毀,大佛從此也就露了天。日本的寺廟多是背山而建,一座山對應一座寺,高德院也不例外,露了天的青銅大佛和背后的青山融為一體,“山因佛而靈,佛因山而偉。”當地人為這景色傾倒也就不再為佛像建殿,這樣一來大佛就風風雨雨,朝露夕霞地存在至今了。雖然早知道日本人回歸自然意識很強,但連日本佛也不例外,不由莞爾。
文士與茶
十八世紀下半葉的日本明治初期,鐮倉便開始了商業開發。1889年,隨著橫須賀線的開通,東京至鐮倉的車程縮短為兩小時。從此,到鐮倉采風的東京文人騷客們絡繹不絕。起初是采風,接著便是“移民潮”——所謂的“鐮倉文士”現象也應運而生。
鐮倉北面的圓覺寺就是“鐮倉文士”聚集最多的地方。
這座建于1282年的古寺,是鐮倉時代幕府執政者北條時宗為吊唁戰死者而造的一組寺院。初夏的圓覺寺一片清綠,佛門之地,紫陽花初開,禪意滿滿。穿過山門,途經日本最古老的、仿中國唐樣式的舍利殿,就是日佛庵。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諾貝爾得獎作品《千只鶴》,就是以眼前的日佛庵茶會為舞臺,以茶室、茶碗和茶的小道具為“包袱”,層層展開的悲慘、恐怖故事,被文學圈稱為欲望描繪的“魔界文字”。
日佛庵后院是個布置精致的日式茶屋。長條木凳上鋪著“日本紅”的大茶巾,庭院中有標志性的日式石燈籠可以奉香,500日元就能點茶。我點的是抹茶,茶道師傅在茶碗里倒進茶粉后沖開水,再用小茶刷刷開,然后畢恭畢敬地奉茶給我。這種“淹茶法”是唐朝時期從中國傳到日本的,幾千年后,仍在日本人的心中扎緊著根。
其實,日本文化中的和食、茶道、庭園藝術等都是從禪宗派生出來的,日本第一代幕府鐮倉幕府所在地、古都鐮倉正是日本禪宗的故鄉。如今,在古都鐮倉,不僅能欣賞保留著具有濃濃禪宗風格的圓覺寺,還能夠欣賞到中國南宋風格的建筑。
花見紫陽
每年6月,鐮倉會被另一種人潮湮沒,那就是前來賞紫陽花的游客。
“雖在人間人不識,與君名作紫陽花。”白居易筆下的紫陽花就是原產于中國的繡球花,紫陽之名也隨著名句傳到了日本。
我來的這幾日,紫陽花在鐮倉路邊漸漸露臉。明月院是賞花的最佳去處。站在小山坡上,古樸的青石臺階將山路分作兩邊,左邊是下山的路,右邊是寺院的山門,道路兩邊都洋洋灑灑開滿了寶藍色的、粉紫色的、淡桃紅的、天藍色的紫陽花。再看遠方,居然是海,日本常見的海都是港口,而在這兒,海水像是要朝你涌過來似的,美得太珍貴。
山下沿海公路旁的店家們都順應時節,打出了“紫陽花冰淇淋”“紫陽花便當”等招牌,雖說花有很多顏色,但這粉嫩嫩的紫色最是誘人。我去一家昭和初期創業的老鋪子“駿河屋”買了個紫陽花銅鑼燒,問店家,“真的放了花進去么?”對方連連否認,“是紫薯,那個花可不能吃,感覺到了就好。”
日本小說家渡邊淳一,有一部以花為名的小說——《紫陽花日記》。寓意很明顯,紫陽花會隨土壤酸堿性和養分改變花的顏色,花語就是“水性楊花”,正如情愛大師書中塑造的主人公。也正是這種特性,讓紫陽花之美充滿了隨意性,我想若是年年來賞,年年都會有驚喜吧。
開往文藝的列車
穿過花海,便能坐上往返于鐮倉與藤澤之間的百年老電鐵——江之電。
“電鐵”這玩意兒本身自帶文藝屬性。因為基本上是單線,必須在一些路段互相讓車;封閉路口時,交通燈發出叮叮的響聲;在居民區里擠來擠去,伸出手就可以摸到人家的房檐。在車上,可以聽見路邊在等紅燈的老人、上班族和放學的少年彼此親切的交談聲。
因為途經《灌籃高手》取景地,給這條老電鐵又增加了一抹青春的文藝氣息。坐在時而穿行于山林之間,時而與海岸線并行的電鐵上,能不經意路過熟悉而陌生場景,仿佛可以看見在鐵道口的赤木晴子,以及在海岸飛馳的單車少年流川楓。
在“鐮倉高校前”站下車,可以到櫻木花道與晴子第一次打招呼的“命運的路口”,看著電鐵駛過交通燈路口。透過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穿越回兒時的漫畫里。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了《灌籃高手》中的經典歌曲《直到世界的盡頭》,逝去的青春記憶一下在腦袋中洶涌起來,想起三井壽那句“教練,我想打籃球!”眼眶不禁濕潤。
回程的路上,坐在電鐵上的我望著這座祥和小城,不僅想起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的影片《麥秋》中的場景:女主角綾子從東京到鐮倉的閨蜜家中做客,望著窗外的景色自言自語道:“多好呀,鐮倉。我也想住在這樣的地方……”小津通過綾子這樣一位中產人家的千金之口,說出了多少東京人對鐮倉的向往。如此想來,其實鐮倉早已有了不輸京都的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