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人

文/陳銳

影子人

文/陳銳

田間的莊園四季如春。

莊園里落戶的是一位腰纏萬貫的富人。他有一個女兒，金發(fā)碧眼，估摸只有七八歲。

她家靠近花園的墻面上有一扇美麗的大窗，淺黃色的碎花紋窗紗點綴著紅漆木的鏤空雕飾，顯得大窗格外迷人。夜晚，銀白的月光流入后花園這片土地，給五彩繽紛的奇花異草染上一片銀光。

女孩總是在傍晚靠在窗前，望著被夕陽染得格外金黃的天際逐漸被抹黑，直到出現(xiàn)一顆顆閃亮的星星。每當她凝視著后花園那一片姹紫嫣紅被灰黑色吞沒，就感到一種不可避免的空洞與孤獨感。

畢竟，這個家除了她的父親，就只有她自己了。況且今天父親臨時有事，要很晚才能回來。

天黑得真快。一轉(zhuǎn)眼間就模糊了整片世界。月光一點一點地傾瀉下來，顯得神秘而清新。

明早，父親就要送她上學了。學校是怎么樣的，是不是像她父親對她說的那樣，講臺上的老師，底下認真聽課的同學，嚴肅寂靜的考試；聳立的教學樓，優(yōu)雅的花園，以及一本一本泛著油墨香氣的課本？

她呆呆地轉(zhuǎn)過身去，突然背后傳來一陣響動。幾秒后，窗子底下飄來細小的聲音：嗨，你好。

她呆在原地，一種驚悚感襲遍全身，她想放聲尖叫。

“噢不，不要害怕，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我是影子人。”

她猛然一驚，剛要蹦出嗓子的尖叫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的奶奶曾給她講過影子人的故事，他們十分友好，在夜晚出現(xiàn)，還是有月亮的夜晚，他們以月光為食物，泉水為飲品，十分喜愛花香蟲鳴的園子。他們雖然一片漆黑，但只要仔細看，他們就會變成人形，給予所見者幸運。

她激動得顫抖起來，影子人？真的是影子人嗎？在多少個夢里，她曾經(jīng)與他們?yōu)榘椋瑸⒈樾φZ歡歌。但此時，她卻有一點點的猶豫。

“嗯……你好！”女孩緩慢走近窗口，向外望去，外面漆黑一片，只能借助朦朧的月光依稀看到后花園的輪廓。

“我在這兒。”影子人的聲音似夢囈，不知在哪響起。突然，月光集成了一束明亮的光圈，移向一處角落。在那里，只見一個漆黑的人影，女孩仔細望去，那人影又幻作了一片，消失在空氣中，月光也散開來。一切如初。

忽然，一只手搭在窗臺的紅漆木上，一個腦袋鉆了出來，黑色的頭發(fā)，藍色的眼珠，大概十歲左右模樣的男孩形象。他揮了揮手，微笑著望著吃驚的女孩。

“你好，很冒昧打攪你。之前我所住的花園由于主人搬走了，一片荒涼，我才來到這里的。我喜歡花草樹木。”他的語氣夾雜著些許任性與稚嫩的味道，但也有幾分成熟和老練。

女孩從他的話里聽出些許友好，于是她繞路跑進了花園，畢竟將“客人”擋在門外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影子人為她摘下一朵杜鵑花，用手一捋，瞬間花瓣閃出五顏六色的光暈，散發(fā)出她從未聞過但又很好聞的清香。他又讓月光舞蹈，集合成各式各樣的字母。不知何時，他們又談了些關于學校的事，影子人說，他曾經(jīng)呆過學校的花園，他親眼見過塑膠跑道，教學樓以及各式各樣可愛的學生們，但是，由于有些學生亂扔垃圾，破壞了他的“家”，他才離開的。

女孩笑笑說：“人總會有缺點的，這是奶奶告訴我的。”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

女孩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幾歲了呀？”

男孩說：“我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具體的我也記不清，反正影子人可以活五百多歲。但由于如今環(huán)境污染，月光不再澄清，泉水不再甘甜，這使得我們影子人的平均壽命急劇下降。現(xiàn)在能活一百多歲已經(jīng)很不錯了……”

“而且每個影子人是不會長大的，比如說我，我一直保持著十歲的模樣八十多年了，我倒很希望長大呢！”

女孩心想：明天我就要上學了，爸爸都說我長大了。但是他卻不會長大，真可憐啊……

男孩講道：“我們影子人看似可有可無，但是因為我們才構(gòu)成了影子。”

女孩感到他很神奇，很偉大……就像她父親一樣……她的父親創(chuàng)辦了一家大型的工廠，從閣樓上望去，還可以看見工廠上的大煙囪冒出來的黑煙，她的父親因為這家工廠好像撈了一大筆錢……

……

他們一直講到很晚。

女孩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但總之第二天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臥室了，大概是影子人送她回屋了吧。

連再見都還沒說呢……

當她乘著父親的豪車時眺望窗外景色，她仿佛看到影子人在原野上奔跑。

哪里有影子，哪里就有他，女孩心想。迎接他們的一定都是幸運的一天。

然而她不知道，那晚影子人送她回屋后，由于食用了沾染霧霾的月光，中毒后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散作一團虛無。

女孩窗前遠方的煙囪吐出的黑煙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