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的修養

何鉆瑩

在蕭東紅看來，保姆在一個家庭中充當什么角色，要看雇主一家的態度。她很清楚保姆和雇主是工作關系，“人家客氣你可不能真的不客氣”

晚上10點從醫院回來，樂樂還是反復發燒。蕭東紅在床邊照顧，不斷敷毛巾降溫，樂樂哭醒就哄他睡。這一晚她睡了不到半個小時。

樂樂三歲半，蕭東紅是照顧他的保姆，54歲，從事保姆行業19年，照顧過九個嬰兒，最長的一個帶了六年。第一次做保姆時照顧的孩子已經上大二了，還常常在微信上問候，過節也會帶禮物來看望她。

做保姆吃飯一定要快

早上6點半，最晚6點45，蕭東紅起床，輕輕推開房門，簡單洗漱，去廚房做早餐。頭一天晚上，蕭東紅問好雇主第二天要吃什么。她從雙開門大冰箱里取出冷凍包子，平日她不需要買菜，雇主會準備好一周的菜放在冰箱。蒸包子、煮小米粥、煮開水，廚房里的一切動作都盡可能輕聲，以免吵醒雇主一家。

準備好早餐，蕭東紅叫樂樂起床，幫他穿衣洗漱。女主人7點半起來，有時候她會賴床。要是8點還未醒，蕭東紅會去敲主人房門，若是還不起來，蕭東紅就開門進去叫醒她。女主人急忙梳洗，拎上打包好的早餐，出門上班順便送樂樂上幼兒園。

此時，蕭東紅正式開始她忙碌的一天。

照顧陽陽（樂樂的妹妹，一歲）起床，喂早餐。早上蒸包子的時候多蒸一個雞蛋，剝開雞蛋殼，去掉蛋白，取出蛋黃給陽陽吃。“蛋黃營養好，一歲以下的寶寶不適宜吃蛋白。”

喂完早餐，打掃衛生。160平米的屋子，四房一廳，客廳和廚衛每日都要打掃兩遍，房間兩日打掃一遍，此外還要擦桌椅、洗衣服。做家務時，蕭東紅把陽陽放在客廳。陽陽不會走路，爬來爬去，有時候不樂意一個人坐著就大哭。蕭東紅只好用背帶背著她打掃衛生。伏在蕭東紅背上，陽陽不哭了，但背著一個16斤的嬰兒做一個小時家務活也夠累的，何況陽陽經常動來動去。

10點左右喂陽陽吃奶粉，吃完要上街。“小孩總是悶在家，長大了會不醒目（粵語，意為聰明）。”煮完米糊出門。嬰兒車里太悶熱，陽陽一坐上去就大哭，蕭東紅用抱帶把陽陽抱在前面，方便交流。出門前，蕭東紅還挽了一個環保袋，裝上太陽傘、水和紙巾。

散步的地方大多在小區里面。一手兜著陽陽，一手指著周圍的景物給陽陽介紹。“這是樹樹”“這是雀雀”……陽陽還不會說話，但她會順著蕭東紅指的方向抬頭，望著小鳥笑。有時蕭東紅走累了，一坐下，陽陽就大哭抗議，非要繼續逛;有時連續幾天逛小區，陽陽膩了又大哭，蕭東紅便帶她到小區外逛一圈，不會去太遠的地方，半個小時以內回來。

午飯雇主不回家吃，蕭東紅就簡單準備自己的飯菜。她先吃，再喂陽陽。蕭東紅吃飯只要15分鐘，“做保姆吃飯一定要快。”因為喂陽陽要花很長的時間。

喂米糊時，蕭東紅要準備一卷紙巾，陽陽有時吃著吃著就用手指把嘴里的飯摳出來，甩在地上，黏糊糊的。蕭東紅得馬上把它擦掉，不然很容易粘到身上。有時候陽陽不肯吃飯，又哭又鬧。氣得蕭東紅沒轍，但又不能打罵。她就放下碗，瞪著陽陽不說話，大多時候這招都奏效。但有時陽陽會回瞪蕭東紅，就是不吃，還哭個不停。更生氣時，蕭東紅干脆站起來說，你再這樣，阿姨走，不要你。這下陽陽就乖乖就范了。

好不容易喂完飯，哄了陽陽午休，蕭東紅又開始做家務。

下午5點左右，女主人帶著樂樂回家。“東紅姨，有吃的嗎？”樂樂進門就喊。蕭東紅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食物給樂樂解饞，然后準備晚餐。晚上的工作就是清潔廚房、打掃客廳、給陽陽和樂樂洗澡、哄陽陽睡覺……一天忙完，已是11點。

做住家保姆，一天24小時待在雇主家，一周休息一天或者兩天。剛做保姆時，蕭東紅還不是很習慣。那時兒子10歲。蕭東紅家里沒電話，聯系孩子都是往鄰居家里打。兒子一周和蕭東紅通兩次電話。問問學習和生活，聊半個小時就匆忙掛斷。有一次鄰居打電話告訴蕭東紅，她的兒子晚上開著門在客廳打地鋪。蕭東紅很擔心，周末回家問兒子。兒子說，“我怕黑，打開門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10歲的男孩怕黑不敢睡，蕭東紅很心疼。后來她讓親戚幫忙把床搬到客廳讓兒子對著門口睡，至少不用著涼。

我喜歡和我口味相合的

蕭東紅1998年入行。

那時她三十多歲，第一次經熟人介紹做住家保姆，負責照顧嬰兒和做家務。雇主是朋友的親戚，家庭環境好，一家人都很隨和。那會兒蕭東紅家里出了變故，她想離家換個新環境，況且相比起在制衣廠一個月一百多塊的收入，保姆工資高，月薪700元。她決定試試，從東莞麻涌鎮來到了東城。

沒有做保姆的經驗，蕭東紅很緊張，雖然一手帶大自家兩個小孩，但畢竟這次是別人家的孩子。除了小孩，蕭東紅還擔心住在雇主家不習慣，又擔心和有錢人相處會有矛盾。“我開始都不知道有錢人吃什么的呢。”還沒去的那段時間，蕭東紅常常向照顧過10個孫子的母親取經。

此前蕭東紅連雞都沒殺過，做菜也不是很在行。幸好遇上一個好雇主。第一天做飯，雇主買了處理好的雞肉和魚肉給蕭東紅，跟她說在家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不用太緊張。后來雇主的母親常來教蕭東紅做菜、帶小孩，放假時她也會向家里的長輩討教，慢慢就做了下來，一做四年。

此后幾年都是通過熟人介紹做住家保姆，口碑傳開，有人把小孩送上門讓蕭東紅照顧。不管是在雇主家還是自己家，蕭東紅每次只服務一個家庭，就算是差不多年齡的，她都會拒絕——她有自己的原則，兩個會顧不過來。

2012年，蕭東紅剛結束一份保姆工作，就有朋友拉她一起去參加村里就業培訓班的家政班。培訓班只招收本地學員，學費700塊。每天兩節課，上午8點半到11點，下午兩點到5點，為期半個月。家政班有四門課程：嬰兒護理、產婦護理、老人護理和家庭保潔。每門課都有不同的老師。老師要求很嚴格，遲到的人要罰唱歌。蕭東紅臉皮薄，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唱歌，所以她從不遲到。

蕭東紅做了十幾年保姆，護理嬰兒經驗豐富，但是仍然像小學生一樣，捧著課本認真聽講，實操課跟著老師用人偶模擬操作，“當然學到東西。”比如說：嬰兒洗澡水溫要39℃;清潔衛生從房間角落開始;電器要離墻30公分散熱;照顧坐月子的婦女要注意關好門窗不能讓她吹風……

課程結束，蕭東紅和同學一起去參加廣東高培職業培訓學院（東莞市人力資源局指定專業技術人才培訓基地）的考試。上午考技能操作——打掃十幾平米的房間、給嬰兒洗澡、幫剖腹產產婦換衛生巾、替臥床老人擦身體等，全程有老師監考、打分。

下午考筆試，20%的題目開卷，單人單桌，有三個老師監考。考的是基礎知識：嬰兒洗澡水溫、水量、家電和墻壁的距離、清洗油煙機的辦法……

當天拿到成績單，60分及格，蕭東紅實操考試八十多分，筆試七十多分，她很滿意。實操考試大多數人都通過，但是筆試很多人不及格，因為很多婦女文化程度不高、識字不多。但碰到五十多分的，老師也會給她們通過。

一個月后，蕭東紅拿到高培學院認證的普通家政員資格證（學校出具的培訓證明，非上崗證），之后她去家政中心填了就業意愿表，寫下個人資料、工作經驗和意愿。十幾天后，就有雇主找上門了。有的在深圳、有的在廣州，蕭東紅覺得離家太遠都沒去。最后通過熟人介紹又到新的家庭做保姆。

“我喜歡和我口味相合的。”蕭東紅做保姆，最看重的是和雇主的口味是否符合。大多時候，口味合，人就和。

現在的雇主一家都是廣東人，口味都和蕭東紅很像，不吃辣。晚餐五個人圍坐一桌吃飯，像一家人一樣。女主人下了班會告訴蕭東紅當天遇到的趣事;有時買了件新衣服也會試穿給她看。

但蕭東紅也曾遇到口味不合的雇主。幾年前，有個很喜歡吃香辣煎炸食物的雇主，炒菜要蕭東紅加很多辣椒。天天在廚房嗆得不行，做了半年，蕭東紅患上咽喉炎，就辭職了。

除了合口味，帶小孩還看緣分。有些幾個月大的小孩，第一次見到蕭東紅就主動拉她的手，“她媽媽都說孩子跟我有緣。”相處得好的家庭，小孩長大后常去蕭東紅家里看她，甚至寒暑假小住十幾天。

在蕭東紅看來，保姆在一個家庭中充當什么角色，要看雇主一家的態度。她很清楚保姆和雇主是工作關系，“人家客氣你可不能真的不客氣。”雇主讓蕭東紅燉花膠湯，蕭東紅只煮雇主一家的分量，雇主硬分了半碗給蕭東紅，她才接受;雇主買一袋車厘子放在家，叫蕭東紅隨便吃，蕭東紅知道車厘子很貴，雇主不打開她不會自己打開吃。

月初，女主人在微信上轉了杭州保姆縱火案給蕭東紅看。她覺得遇到蕭東紅很幸運。“如果現在叫我去中介那兒請保姆，我都不放心。”女主人常說，陽陽這么淘氣，幸好沒遇到惡保姆。蕭東紅對于女主人的信任，很高興。雖如此，但對于女主人不讓小孩吃退燒藥的做法，她還是無法認同。

（文中樂樂、陽陽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