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別林
一
母親在肯寧頓路口的一條后街上租了一間房間,它在海華腌菜廠的附近,所以,每天下午,我們老是聞到那股酸味兒。但是那間房的租金很少,這樣我們就又團聚了。母親身體非常好,我們根本沒想到她曾經生過病。
那一段時期里我們靠什么度日,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但是,記得我們并不曾經歷什么無法忍受的困苦,也不曾遇到什么難以解決的問題。父親幾乎是準時支付每星期十先令的補貼,當然,母親又重去做她的活計,并且又恢復了她和教會的聯系。
有一件事情就是在那一段時期里發生的。我們街盡頭是一個屠宰場,經常有趕了去宰的羊經過我們家門口。我記得,有一次一頭羊逃走了,它沿著大街向下跑,看的人都樂了。有的人跑去捉它,有的人自己摔倒在地。我見這情景有趣好玩,四周一片混亂,就高興得哈哈大笑,覺得它太滑稽了。但是,后來那頭羊被捉住,送回到屠宰場時,悲劇的現實性控制了我,我跑進家門,哭喊著對母親說:“他們要殺死它了!他們要殺死它了!”過了許多天,那個寂寥的春日下午,那個滑稽的追趕場面,一切情景依然留在我的記憶中;我常常猜想,我后來拍電影的主題思想——悲劇與喜劇的成分相混合——是不是受了那一件事的啟發呢。
二
過圣誕節的時候,我們在倫敦馬術表演場上演的《灰姑娘》啞劇里扮貓和狗。當時馬術表演場實際上是一個新開的戲院,那兒兼演雜劇和馬戲,布景考究,很能吸引觀眾。馬戲場的部分地板凹了下去,里面灌滿了水,還設計了花樣翻新的芭蕾舞。一排又一排的漂亮姑娘,穿著閃閃發發光的潛水服走上了場,然后完全消失在水底里。當最后一排人鉆到水里時,法國大名鼎鼎的丑角馬塞林,身上穿了一套邋里邋遢的夜禮服,頭上戴了一頂歌劇帽,手里拿著一根釣魚竿,走出場來,坐在一只折凳上,打開了一個大珠寶箱,在魚鉤上掛一串金剛鉆項圈當魚餌,把它投到水里。停了一會兒,他又用小一點兒的珠寶去“誘魚”,扔下去幾只鐲子,最后把珠寶箱里的東西全部倒了下去。突然間,一條魚上了鉤,于是,他就像發了瘋似的,開始滑稽地打著轉兒,拼命地扳那根釣魚竿,最后從水里提出了一個經過訓練的小獅子狗,狗會模仿馬塞林的一舉一動:他坐下來,狗也跟著坐下來;他豎蜻蜓,狗也跟著豎蜻蜓。
馬塞林的滑稽戲新奇有趣,倫敦人對他的表演喜愛得發了狂。在布景廚房的一場里,我陪馬塞林演滑稽戲里的一個小配角。我扮演一只貓,吃著牛奶,馬塞林從一條狗跟前倒退過來,在我背上絆了一個跟頭。他老是怪我,說我背拱得不夠高,否則他可以摔得輕一點兒。我戴了一個貓的假面具,裝出了貓吃驚的神氣,第一天日場為兒童演出時,我走到那個狗的屁股后面,開始用鼻子去嗅。觀眾們大笑,于是我轉過身,向他們做出吃驚的神情,一面扯動一根繩,這時我瞪著的那只眼睛就開始眨巴。我又用鼻子嗅幾下,又眨巴幾下眼睛,戲院管事的從后臺走出來跺腳,在條幕后面急得直做手勢。但是我繼續那樣表演。我先嗅嗅狗,再嗅嗅臺口,然后舉起了一條腿。觀眾們哄堂大笑——也許是因為這個姿勢做得已經不像是一個貓了。最后我看見了管事的,于是在熱烈的掌聲中蹦蹦跳跳地跑了進去。“以后可別再玩這一套啦!”他氣急敗壞地說,“你這樣,會叫宮內大臣封了我們的戲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