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兇猛

馮海鵬

這天下午，阿超開車送女朋友到鄉下老家。返程時，因為新修的公路平坦，車輛稀少，他便放開膽子加大了油門。

可是，車開到拴馬坡的時候，他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拴馬坡原來只有一條土路，車勉強能開過去，這里雖然偏僻，但風景還不錯，坡上草色青青，羊散在草地上，像朵朵白云，阿超曾和一幫朋友開車來這里野營過。阿超正開著車，路邊突然躥出來個東西，一下子躥到車底下就沒動靜了。阿超趕緊踩剎車，車停住，他下來一看，只見路上一攤鮮紅的血跡。阿超的心緊縮了一下，等他走近一看，不禁松了一口氣，原來是一只老鼠，不早不晚偏偏選擇此時過路，被阿超的車碾成了一團肉泥。

虛驚一場！阿超罵了一句，拍拍胸脯，回頭正準備上車，卻發現車前站著一個老頭。老頭手里握著把鐮刀，正氣呼呼地盯著阿超。阿超一愣，老頭走過來一臉鄭重地說：“小子，說吧，這事咋辦？”阿超有些摸不著頭腦，問：“啥事兒？”老頭猛地一抬頭：“別給我揣著明白裝糊涂，你軋死了我的老鼠！”一聽這話，阿超“撲哧”一聲笑了：“大爺，我從沒聽說過老鼠還算誰家的！再說，你能證明這老鼠是你家的？我看你是想訛我！”老頭一聽頓時來了火：“這里就我一個人住，別說老鼠，就是一只跳蚤我也清楚是不是我家的，你小伙子別給我耍滑頭，麻溜的，咱商量個解決的辦法，要不然，我一聲令下，你就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阿超一聽，頓時倔勁兒也上來了，氣呼呼地說：“老頭，我要是軋死你一只雞，還有得商量，但不好意思，它就偏偏是一只過路的倒霉老鼠，我和你商量不著！你愛咋咋的！”阿超一邊說，一邊梗著脖子上了車。

老頭“哼”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這可是你說的。”然后拿起掛在脖子上的一只哨子，放在嘴里吹了起來。這一吹可不得了，路邊坡上“噗嚕噗嚕”一陣響。阿超扭頭一看，一群雞有飛的、有跑的、有跳的、有叫的，順著山坡，裹著一團灰塵往這邊卷來。

不大一會兒，車前車后被雞群包圍，頓時雞頭攢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老頭彎下腰，從草叢里拎出來一個袋子，取出雞料，順手往天空一揚，飼料噼里啪啦落在地上、車頂上，那些雞一見，頓時又是一陣騷動。阿超坐在車里，聽著雞啄食的叮叮聲，頓時傻了眼。

如果說，剛才碾死一只老鼠，自己還占著理，現在要是開車，不定軋死多少雞，這立刻就變性質了，到哪里自己都說不清。沒想到，這老頭竟然用這招，看來，今天自己是被訛定了。

阿超哭笑不得地坐在車里，車外的老頭卻滿臉得意，悠閑自得地瞅著阿超。

沒辦法，等雞們平靜下來，阿超才打開車門走了出來。他一看，車頂上都是一坨坨雞屎，阿超強壓著火氣對老頭說：“大爺，算我輸了，和你商量商量，你說，咋辦？”

老頭冷笑一聲：“很簡單，賠我一只羊！”阿超一愣，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軋死一只老鼠，引來一群雞，還賠人一只羊！這也太坑人了吧，簡直是強盜邏輯。

阿超剛才還強壓的火氣頓時又升了起來：“老頭兒，別太過分啊，要不，我可報案了！”

不提報案也就罷了，一聽阿超要報案，老頭反倒咧嘴“嘿嘿”笑了：“我巴不得你報案呢！來，你拿手機沒有，要沒有我借你，你報吧！量你也不會，多大的事兒啊，對吧？”

阿超果然愣住了，頓了片刻，說：“事兒真不大，可是你這老頭的口氣不小，獅子大張口，你覺得公平嗎？”

“不公平啊！可是，你做了錯事在前，我就這么提要求了，你小伙子看著辦！”老頭一臉不在乎。

無奈之下，阿超咬咬牙，長長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車里找錢包，自認倒霉，就賠一只羊的錢吧。可是，阿超打開錢包一看，才發現，錢包里竟然只有二百塊錢！他一股腦地抽出來，一臉不屑地甩在老頭面前，老頭卻看也不看：“小子你聽不清楚嗎？我要一只羊，不是一只羊的錢，是活生生的羊！會吃草、會跑的羊！”

這下，阿超的火氣一下子涌到頭頂，他甩下錢，扭頭鉆進車里。看看天色漸晚，雞也散得差不多了，他“嗡”的一聲就發動了車子，并探出頭對老頭惡狠狠地扔下一句話：“愛要不要！”誰知道那倔老頭此刻正打電話呢，根本不理他這茬兒。

阿超不停地按喇叭，那雞東跑西躲，就是在車前邊來回躥。還沒等他走出雞群，馬路邊上卻出現三頭牛，兩只成牛，中間加個牛崽子！牛躥到馬路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又把路給占了。難道這牛也是聽了老頭的命令來搗亂的？

阿超只好把車停下來，老頭滿臉嘲弄地走到牛旁邊，拍拍牛的頭沖阿超說：“老頭我說過，我一聲令下，你走不了！”

“大爺，我求求你，你到底要演哪一出啊，放過我吧！”阿超泄了氣，從車上走下來，話也軟了。

老頭說：“我不演哪一出啊，我要我的羊，你懂嗎？你肯定知道的，去年我丟了一只羊的！”

老頭這么一說，阿超噓了一口氣，低下來頭，心想：我就知道，老頭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這下確定無疑了，他這是向我要他的羊了！

原來，一年前，阿超和那幫朋友來野營，回去的時候，天已經晚了，上了拴馬坡，朋友要練習開車，阿超就讓朋友開車，自己坐在了后排。剛開了一段路，一群羊從山坡這邊要到那邊去，把他的車圍在了路中間，一個朋友開玩笑說：“抓一只羊回去烤羊肉串多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句話提醒了阿超，他四下瞅瞅竟然沒有放羊人，便笑著說：“這可是絕佳的機會啊，羊肉上車來！”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把一只路過的羊拽進了車里，幾秒鐘的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晚上，他們一幫人就吃了一頓烤羊大餐。

做過的錯事本以為沒人知道，但看來，老頭一定是知道了。不說破心里一直不暢快，現在說出來，心里反倒平靜了。此刻，面對老頭的點醒，阿超垂著頭，紅著臉說：“大爺，我錯了，真的錯了！對不起，我知道自己的錯誤必須自己承擔，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大爺，你給了我一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教訓，我會牢牢記住的。”

老頭嘆了口氣道：“小子，我老頭無兒無女，獨自一個人住在山里，那群羊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伴兒，少一只我能不知道？”

“大爺，那你咋知道我順手牽走了你的羊？”

“哼！其實那天我就在山坡草里挖野菜，你看不見我，我看得見你，還有你的車牌呢，我記得清清楚楚！不說了，小子，走你的路吧，大爺的氣也消了，大爺這么做也有些過分，我就是爭一口氣，讓你長個記性！羊也不讓你賠了！”

阿超卻愣在那里，羞愧不已：“大爺，我賠你羊，一定賠，我的錢不夠，我這就給我爸打電話！”

此刻，老頭卻又不樂意了，和剛才的倔老頭判若兩人，執意不讓賠了，還一個勁兒地催阿超趕緊走。可是，阿超卻已經撥通了爸爸的電話。電話打完，阿超就是不挪窩，還和大爺聊起天來，這倒讓大爺不好意思起來了。

這一聊，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這爺兒倆挺投緣，話越來越多，直到阿超的爸爸趕來。

阿超的爸爸一邊批評阿超，一邊緊緊握著老頭的手，不住地道歉：“老哥，孩子錯了，我這個當爹的錯更大，您多擔待，這錢您收下！”

老頭正推辭，剛才還在路邊吃草的牛晃晃悠悠走到他們身后，阿超的爸爸一看見牛，忽然眼前一亮，脫口而出：“喲，這牛長大了！還下崽子了！”

老頭一愣，盯著阿超的爸爸：“你，你認識這牛？莫非……”

阿超的爸爸趕緊擺手：“不認識，老哥，順口一說，您是養牛的高手啊，這牛養得膘肥體壯！”

他這么說著，老頭卻睜大了眼睛，這頭無人認領的牛，自己也收養了一年了，看來，定是阿超的爸爸替阿超還的羊債啊！阿超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不知道啊！看今天，自己鬧的是哪一出啊，這老臉算是丟到家了。

老頭剛追上阿超的爸爸想說什么，可是，阿超的爸爸已經鉆進駕駛室，開車上路了。副駕駛上的阿超突然伸出脖子對老頭喊：“大爺，我不明白，你的雞和牛怎么那么聽你的話呢？一聲令下都來了？”

老頭沖著遠走的車子喊：“我沒事鍛煉的，雞聽哨子該開飯，牛脖子上掛破手機，一聽音樂就回家。”

這一嗓子，聲音很大，嗓子都破音了，不知道小伙子聽清楚沒有呢！他們的車子已經開過拴馬坡，正經過老頭樹的一個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本人撿到一頭牛，代為喂養，失主看到請來認領！拴馬坡唯一住戶，楊德賢。

那是老頭一年前寫下的，現在已經殘破不堪，但字跡依然十分清晰。

（責編：任飛 wfjgcq@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