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維
寒風刺骨,關岳走下車望著頭頂那輪弦月,嘆了口氣,竟然迷路了!這里是戰亂國家,連年戰爭把很多武裝組織趕進了山中,迷路在深山中意味著什么,誰都清楚。
關岳走到大使車旁,本地司機哈吉姆降下玻璃。“你還能找到路嗎?”他問哈吉姆。哈吉姆像是個犯錯的小孩:“我記得有條近路可以早點返回……找不到了……”
關岳背上步槍,告訴三名戰友:“偽裝警戒。”幾人把兩輛車開到小山坳里,一人負責清掃輪胎痕跡,其余人拿雪掩蓋車輛,關岳告訴大使:“坐在車里,不管外面有什么動靜千萬不要出來。”
天地無聲,關岳希望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天亮援軍到來。只是,現實很殘酷,凌晨時分山中出現了一個人的輪廓。
“注意觀察,有情況立馬開槍。”電臺里傳來命令。
人影正在往上爬,離這里越來越近,近得可以聽到喘粗氣和說話聲。說話聲!不是一個人!關岳心里一驚,果然,后面陸續出現了七八個人影,身后都背著步槍,他們說的當地語言關岳根本聽不懂,直覺告訴關岳他們要在山坳里休息。果然,他們走進來一屁股坐下掏出東西開始吃喝。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們仍然在喝酒聊天,絲毫沒有注意到兩輛車就在身旁,而頭頂的雪下正有槍口指向自己。
一個人喝多了突然起身走到大使車旁邊小解,關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人一動不動地看著大使的車,納悶這山坳里怎么會有這么厚的一堆雪,他想走過去看個究竟。
狙擊手鎖定對方。
警衛任務是被動作戰,原則是能跑不打不樹敵,關岳告訴狙擊手沉住氣。對方擦掉厚雪露出車身發出一聲驚呼,同伙立即圍了上來。
哈吉姆從雪里鉆出來交涉,被對方持槍打倒在地,關岳抬高槍口打向崖上厚雪,隨著槍響,雪堆滾落下來,重新將車掩蓋。人群大驚,關岳沒給他們留出射擊時間,再次扣下扳機向周邊掃射,其余隊員亦開槍火力壓制,對方人馬倉皇之中找掩體還擊,關岳等人依附地形和火力優勢始終壓制著對方抬不起頭,對方竟沒有撤退的意思,狙擊手終于忍不住瞄準一個人肩膀開出一槍,雪地里終于有了片殷紅,這一槍觸動了對方的畏死底線,人群拖著受傷的同伙向山下跑去。
兩輛車不再偽裝,關岳亦不再考慮半夜在山間行車遇到的危險,車沖出山坳狂飆而去。
21世紀初,這個戰亂國家的局勢動蕩,為保護中國駐此外交官,特警部隊派關岳等幾名精銳戰士前來執行護衛任務。他們來到之后用最短時間在使館內建設防御工事,唯獨沒有考慮、也壓根想不到半夜會被困在雪山之中,這次有驚無險地回來,警衛小組深感幸運。
今天,大使告訴他們明天要去一個地方,讓他們好好準備一下,關岳的頭有點大,倒不是因為路途遙遠,而是其中有一段當地人稱“死亡之路”的必經路段,它是政府軍外援物資的唯一陸地通道,設伏、暗襲甚至地雷事件層出不窮。
次日,關岳和三名戰友攜帶足夠打場小型戰爭的槍彈跟在大使車輛后面駛出市區,終于踏上死亡之路,大量的廢棄坦克和裝甲車荒廢在綠野,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彈坑不計其數。關岳停下車亮出五星紅旗,向不知藏匿于何處的暗襲者表明身份,希望不要傷及無辜。
“4點鐘位置!”車輛行駛一段路程后,隊友突然大喊。關岳一看,頭皮禁不住發麻:不知何時,一個人扛著火箭筒對準了他們。
“保護大使要緊!把車停下!”關岳當機立斷下令。
關岳看著炮筒,不敢做大動作,以防刺激到對方,他自知從降窗到抬槍射擊的時間比不過對方扣扳機的速度。他抬頭看大使的車已經駛遠,心里便靜了下來。關岳要來一把手槍塞到腋下,說聲隨機應變,然后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關岳下車后,摘掉身后步槍舉過頭頂放下,攤開雙手慢慢向炮手走去,在5米遠的距離站定。人的心理安全距離是3米,由于火箭筒原因,關岳決定站得遠一些,以便留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對方炮筒仍是向著車,關岳掏出香煙點燃一支,把剩下的丟給他,示意自己無敵意。對方看了看香煙,沒有去撿。
“朋友,我是中國人,我們來到這里是來尋找友誼,不是來找事的。”關岳用英語平靜地說。
對方沒有說話,但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關岳看向后面的田野,說:“看到這片田野,我想起了媽媽。你如果開了炮,不管是打我還是車,我們都會同歸于盡。我們的命沒了,家庭也就破碎了,咱們何必要埋葬彼此的家庭呢?”
“可是你們國家沒有戰爭,你不會看到親人在你面前死去。”對方終于說話了!
“對,我的國家是沒有戰爭,可是當年我們被侵略時,我們的處境是什么樣的,你知道嗎?親屬被殺妻女被辱,哪件事不是在眼皮底下發生的?我們死了多少人才贏得勝利?現在你們所做的斗爭和我們以前一樣,你我都是民族英雄。我們相信你們會取得最后勝利的!”
“你說得沒錯,我們會取得最后勝利,可是我的親人們還能活過來嗎?”對方聽后,有些激動。
“他們會在天堂幸福生活的,你想報仇的話,就應該團結一切力量。”關岳說完,對方沉默下來。
“朋友,放下你的炮吧,武器只會嚇退敵人,我們是朋友,你的炮口不應該對著中國人。”說完,關岳伸手慢慢摁下了他的炮筒。他想象著對方會非常警覺地推開他的手,誰知,對方的身體隨著炮筒一起緩緩向下沉,直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關岳掏出身上所帶不多的錢塞進他的口袋,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上車:“走吧,他不會開炮。”
“你跟他講了些啥?哭成這樣?”隊員好奇地問他。
“家庭、和平、自由、生命。”關岳淡淡地說出這句話。
大使聽完處理經過后,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幾名特戰隊員,說:“我以為你們軍事技能精湛,沒想到謀心口才還如此厲害!”
關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沒啥,我說的是真心話。”通過一文一武兩次事件后,外交官們徹底對戰士們刮目相看。
一天天飛逝而過,轉眼到了除夕夜,使館掛燈籠、貼春聯,傳統節日氛圍濃郁,關岳想家的渴望禁不住涌上心頭。算算日子,關岳來到這里馬上一年了,再過一個月,他就可期滿回國了。
今晚聚會,大使起身致新年辭,話沒說完,哨兵說有個電話打了進來,附近的中國工程基地里有工人中槍受傷嚴重,請求救命。
關岳拿過電話:“別急!把情況給我說一遍!”“工地外面有兩伙人火并!有人中彈,血流了兩盆……”話筒里有人哭著喊道。
關岳面色凝重地看向大使,大使點點頭,關岳下了命令:“不管對方有多少人,留下一個哨兵看守使館,全部人員出發!”
工地離使館不遠,附近已經打成了一片,地上有許多血跡。
“火力壓制闖過去!全體就位!”關岳命令道。隊員們降下玻璃,關岳站起來將機槍架在車頂,“轟!”汽車一聲油門后,如離弦之箭猛沖向前。黑漆漆的不遠處根本看不見一個人,只能憑借槍口噴出來的火舌來判斷射手的存在。
“中國軍人!開門!”關岳咆哮道。不遠處的工地立刻打開門,遍體彈痕的車一頭扎了進去。“受傷的人在哪里?”關岳問。
“在里面,跟我來。”一個工人在前面給他們帶路。他們跟隨他進了建筑樓的地下室見到傷者,傷者大腿根部中槍,動脈出血。關岳麻利地用繃帶和木棍絞緊血管幫他止住血,問旁邊人:“有其他出去的道路嗎?”工人們搖搖頭,問他:“傷員還行嗎?”關岳摸了摸傷員脖子處的動脈:“不是很樂觀。”抬頭又問,“你們誰有車?好點的車?我們的車被打爛了。”
眾人把目光投向一個人,那人猶豫著想說什么,一個工人走過去一把抓下他腰間的鑰匙,“人家解放軍為了咱們命都不要了,你那輛破車算什么!”然后將鑰匙遞給關岳,“給,還需要什么盡管說!”
“你們有鋼板嗎?有的話幫我們塞到車里去。”關岳又開了口。
“有有有,咱最不缺這些東西,大伙一起幫忙啊!”只需片刻,一輛塞著鋼板的越野車停在他們面前,工人幫忙把受傷工友抬到車內。隊員發動起車輛,駛出大門。“火力壓制!”關岳喊道。
天窗慢慢打開,關岳迅速站起身把機槍架在車頂,對準子彈來源地一陣掃射,隊員抓住機會轟響油門穿了過去,關岳的槍口始終不敢放松,因為一旦放松,對面鋪天蓋地的子彈就會一擁而上把車輛淹沒。不一會兒,車子終于沖了出來!
汽車沒有停留,一路開向聯合國醫院,使館工作人員早已在門口等候,傷者被送進了手術室。關岳一屁股坐在長椅上喘著粗氣,被扳機硌紅的手指出現了一道血痕。
這時,使館打來電話要他們回去休息。看看這里安全了,關岳轉身領著隊員們離開。
除夕夜,雖然關岳他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受了傷,也沒有得到來自工人們的感謝,但他們感覺這趟任務很值得,能這樣在異國他鄉守衛自己國家的人民,讓他們免除戰爭之苦,對此,他們很是自豪。
一個月后,部隊派新警衛組前來接替他們,關岳為他們留下一本厚重詳細的警衛預案。登機前,他們相互擁抱告別,臨上機艙前,回國的隊員們轉身向新兵敬了個標準軍禮,圍墻外的警衛組在異國外族人群中立正還禮,這一幕濕潤了關岳和隊員們的眼眶。
飛機劃破長空,隊員們透過舷窗望著腳下山河破碎的大地,很是留戀。直到茫茫雪山遮住視野后,他們才沉沉睡去,這一年,他們實在是太累了,一直都緊繃著神經。
飛機抵達祖國機場,關岳和隊友們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蹲在機場的花園前,掬起一抔泥土用力地嗅了一口,前來迎接他們的部隊首長們看到這兒,眼睛濕潤了。
又過了半年,大使回國探親時來部隊探望關岳等人,期間部隊正在訓練,首長向大使玩笑道:“隊列里你還能認出他們嗎?”
大使哈哈大笑:“能!就算幾十年之后,我老眼昏花也能一眼認出他們!誓死保衛國家人民的人,我是終生難忘啊。”
首長請大使登上觀禮臺,操場上面正在練隊列,統一的著裝,統一的發型和一樣的精氣神,大使沒有說謊,眼神劃過一排排戰士,硬是在數百人之中找到了他們。
大使說,找他們其實不是完全靠眼睛的,而是靠一種感覺,那種厚重的安全感,沒有誓死保護過自己的人,是給不了的。
首長點點頭說:“百姓也是這么說咱們軍人的。”
關岳和隊友們正在隊列里看著大使,不言也不語,一如他們沉默地將危險攔在守護對象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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