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渡

崔淑儀

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我從夢中驚醒……

我輕聲走到床邊，撥開窗簾。那是曾祖父的身影，他手提漁網(wǎng)，拿著竹篙緩緩地向河邊走去。這時，外面依舊是一片漆黑。

伴著嘩嘩的水聲，曾祖父撐著船漸漸遠去，移動著模糊的背影，卻夢幻如仙……

當?shù)谝豢|陽光照射到平靜的河面上時，又聽到嘩嘩的水聲——那一定是曾祖父回來了。我急急地跑向河邊，向遠處的曾祖父拼命揮手。“哎——乖小貓……”曾祖父高聲喊著我的小名，湖面頓時灑滿了爽朗的笑聲，跳動著金波。船漸漸靠岸，曾祖父將木桶遞給我：“收獲不小，有你饞貓吃的啊！”那歡跳活蹦的鮮魚讓我分外高興，但望著曾祖父布滿皺紋的瘦削臉龐和疲憊的神情，我又覺得手中的木桶一下子沉重了許多。

從記事起，曾祖父就有一條小木船，那是他老人家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知道晚輩們喜歡吃魚，他就撐著船去捕撈；知道晚輩們想嘗菱角，他就撐著船在家門口的小河里撒種……閑時我會仰著頭問：“頂風冒雨，穿霧踩泥……您多苦啊！”此時曾祖父會一邊抽著水煙一邊打趣地說道：“習慣了呢，高興著呢，再說，不苦哪有魚喂饞貓啊！”水煙發(fā)出咕嚕咕嚕的響聲，那是美妙的旋律，洋溢著曾祖父的開心和滿足，我的心頭不由一顫：當他將木船從遠處搖回來時，小小船艙里跳動的，豈止是那些活魚啊！

漸漸地，曾祖父的皺紋一天比一天深，背也漸漸地彎了下來，但是他依舊堅持出去捕魚，依舊在炎熱的夏天坐在船邊吃力地彎下腰在水中采摘新鮮的菱角，為的只是看到晚輩們享受這一切時露出的開心笑容。家里人擔心曾祖父的安全，都勸他別再撐船出去了，可他卻笑笑說：“人老了，再不活動活動就真沒用了。再說，現(xiàn)在時興吃綠色食品，這些可都是純綠色，我要和你們一起長命百歲呢！我越忙越起勁啊！”聽到這話，我的鼻子禁不住酸了起來，趕忙彎腰系鞋帶，不讓曾祖父看到我閃動的淚光。

說實在的，曾祖父深深地明白，自己在一天一天地衰老，自己要為晚輩們多做些什么，多分擔些什么，只要活一天，就要讓晚輩們活在他心愛的小木船里。他將晚輩們一個又一個渡向幸福的彼岸，同時，也將自己渡向人生的彼岸；他一次又一次地將煩心和不快渡走，渡回來的卻是一船又一船的幸福和歡樂……

現(xiàn)在，曾祖父已經(jīng)很少撐船出去了，那條小木船靜靜地躺在河邊。但是很多情景總會飄飄悠悠進入我的夢中：曾祖父奮力拖曳漁網(wǎng)，恰似移動的浮雕；炎夏清晨，曾祖父貓著腰躡手躡腳開門，仿佛靈活的孩童；水面上載著鮮魚忽動忽停的小小黑點，簡直能夠勝過海市蜃樓般的仙境……

（江蘇如東中學）

簡評

人真、事真、情真。這三“真”，三處語言描寫就能凸顯：一句應答語“哎——乖小貓……”，寫出曾祖父的樂觀、輕松“收獲不小，有你饞貓吃的啊”，讓人聽出俏皮、摯愛；一句“習慣了呢，高興著呢，再說，不苦哪有魚喂饞貓啊”，讓人欣賞他的勤勞、自信；那關于“綠色食品”“長命百歲”的回話，足以讓人愛上這位熱愛生活、淳樸親切、甘于付出又能與時俱進的老者。

敘事須真，還要美。行文之美有分有總。先看分寫：“移動著模糊的背影，卻夢幻如仙”，這是水鄉(xiāng)勞作之美；“……手中的木桶一下子沉重了許多”屬于一語雙關之美；細節(jié)描寫“水煙發(fā)出咕嚕咕嚕的響聲，那是美妙的旋律……”和“小小船艙里跳動的，豈止是那些活魚”的發(fā)問，洋溢著情意之美。再看總寫：“一次次地渡走”“一次次地渡回”之議，點出全文敘寫“一生深愛”之內核，將敘事上升至精神美的高度；結尾所展示的三幅畫面，將形象美注入上一段的美點議論，充滿詩意真情的形象描寫與雋永切題的主旨議論相得益彰，給讀者美的享受與情的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