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定天下

郭忻杪

而眾所周知，就在七年前，奧克蘭軍團還是NBA里不折不扣的魚腩部隊——他們那個賽季只取得了26場勝利，排名西部倒數第三。只短短數年時間，灣區籃球到底是如何做到迅速崛起的？恐怕，它不僅僅是體育史上一個奇跡，勇士隊創造奇跡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也是獨一無二的。

遙遠的啟迪

回想1994年，那個冬天，不可一世的尼克斯正在一波冗長的西征戰役中舉步維艱。眼看著這支自己親手打造的鐵血之師，正在變成一根好似霜打的茄子，梳著標志性背頭的帕特·萊利如坐針氈。他大手一揮，決定給隊員們開出額外獎金——比賽中，每造成一次對手進攻犯規，獎勵100美元；此后，隨著連勝場次增加，每多一場連勝，獎金就在100美元基礎上再加100美元。這種過于激勵性的政策，顯然，有悖聯盟規則，但萊利依然我行我素。因為對他來說，一旦丟掉東區領頭羊的寶座，這打擊絕對比任何其他潛在處罰都要沉重。好在，接下來，“大蘋果軍團”成功反彈，在薩克拉門托止住四連敗頹勢后，回到主場又拿下籃網，一波客場三連勝和主場五連勝過后，又是一波三連勝。“沒記錯的話，我們應該是連贏了15場吧。”彼時正擔任萊利助教的杰夫·范甘迪回憶道，“所以，帕特需要為每一次制造進攻犯規支付1500美元。”

這錢，當然，對尤因、安東尼·梅森和約翰·斯塔克斯這些大腕，不算什么。可對處于板凳席末端，來自印第安那、身高2.06米的埃里克·安德森來說，就不一樣了。畢竟，他當時只拿著每年15萬美元的底薪。“那段連勝步入尾聲之際，一次我們在麥迪遜吊打對手，安德森也終于可以在垃圾時間上場了。”范甘迪繼續回憶道，“他滿場跑，抓住每個可乘之機，對手每次起步，立馬閃到身前，不知疲倦地假摔。當聽到哨響，且裁判吹罰進攻犯規后，立馬噌地從地上彈起來，對著帕特就狂吼：1500！沒過多久，他又騙到一次，3000！只短短幾分鐘，3000美元便到手。帕特也沒有食言，第二天立馬支付了這筆獎金。”

那一時期，即便現金短缺，萊利也自有妙招。他安排了幾名助理，隨時記錄球員們制造進攻犯規、破壞對手傳球、爭搶地板球及防下對手投籃次數，這也是他將“努力”這一虛無縹緲概念進行量化所做的初步嘗試。萊利把統計結果張貼在更衣室內，然后對那些在榜單上名列前茅的人大加贊賞，落后者自然覺得臉上無光。“中場休息時，你不可避免能看到自己排名。”曾在萊利手下效力過一個賽季，負責拉開空間的神射手范德維奇如是說道，“如果你下場不想坐穿板凳，那下半場最好加倍努力。”

后來，1999年，范德維奇加入小牛教練組。當他終于告別了端毛巾遞水等瑣碎工作后，開始依樣畫葫蘆，如范甘迪和迪克·哈特為萊利所做的那樣，給老尼爾森提供同樣數據支持。“拼搶數據”，則是范德維奇為此類量化努力數字所起的統稱。2001年，他空降丹佛，開始擔任掘金隊總經理，在雪域高原，又得出了個跟其他數據分析師如出一轍的結論，努力也是一項技能。

待到今年，所有闖進季后賽第二輪的8支球隊中，每隊都至少有一位某項數據本賽季佼佼者。比如火箭“瘋狗”控衛貝弗利，他場均1.6次搶到地板球，在這項統計中獨占鰲頭；奇才中鋒戈塔特和法國人魯迪·戈貝特，場均靠擋拆可以制造6.2次直接得分，并列聯盟第一，騎士隊特里斯坦·湯普森4.8分稍遜一籌；還有猛龍當家控衛洛里，他在破壞對手傳球方面名列第五，場均3.7次，兩屆最佳防守球員科懷·倫納德3.4次緊隨其后；制造對手進攻犯規？凱爾特人隊馬庫斯·斯馬特24次名列聯盟第五，貝弗利22次也不遑多讓；戈貝特還是僅有的兩位在多項數據榜均榜上有名的球員之一，其場均12.7次成功干擾對手兩分球出手，高居聯盟第二；奇才領袖約翰·沃爾，則在破壞對手傳球榜單上并列第三，爭搶地板球榜單上位居次席。

顯然，這一最早由萊利提出、范德維奇發揚，現正由NBA數據分析主管賈森·羅森費爾德全權執行的無形數據量化，正在蓬勃發展，且被普遍接受。這一計劃強調了個如今已被廣泛認可的事實，球員往往在冬天會進入冬眠模式，出工不出全力，而在來年春天慢慢實現復蘇。像今年，截止到季后賽首輪結后，全聯盟平均破壞對手傳球、制造進攻犯規、干擾投籃，以及擋拆形成得分次數均較常規賽前半程有了顯著提升，地板球爭搶次數更是幾乎翻了一倍。即便是普遍被認為最不善此道的火箭，首輪也像打了雞血一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場均完成15.6次地板球拼搶，相較于常規賽（7.2次）翻了一倍還多，改變有目共睹。

那么，在經過六個月緊張激烈大混戰后，哪支球隊又才是這些無形數據真正的整體贏家？結局頗有些出人意料，正是那支贏球最多、公認最無敵的球隊，他們恰恰還是最拼命、最努力的一個存在。

天賦，夾雜著汗水

“地板球拼搶、擋拆制造得分、破壞對手傳球、制造進攻犯規？這些不都是我喜歡的嘛！”德雷蒙德·格林沾沾自喜道。

確實，近些年，“追夢”一直都是勇士隊中最直言不諱，又最任勞任怨的那個人。“做這些？沒那么簡單，是需要能量，無窮無盡能量的。有時候，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刷到一次助攻或投進一球，甚至還可能不小心撿到籃板。但是當要做擋拆、防守投籃或破壞傳球這些事情的時候，有可能不費力氣么？沒有渴望的人是不會去做，也做不到的。”

盡管勇士隊內訓練很少對外公開，且隊員們普遍認為項目過于枯燥——主力按照計劃執行，替補們則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從不過分越界。不過，一旦到了賽場上，事情便出現微妙變化。“四巨頭銀河戰艦”本季風卷殘云般再度收獲常規賽67勝，投籃命中率及限制對手命中率方面均執牛耳，每100回合凈勝分甚至超過73勝上賽季，毫無懸念領跑全聯盟。他們還制造了最多的破壞傳球（場均18.7次），搶下最多地板球（場均7.7個），同時在干擾投籃（每場68.4次）和擋拆助攻（12.7次）榜高居次席。季后賽，首輪干凈利落橫掃開拓者，更奪得五項拼搶數據全桂冠。

“退一步講，就算沒有這些（隱形優勢），我們依然很出色。”格林說，“放眼當今聯盟，許多球隊沒有像我們這樣積極拼搶，他們也還算不錯。然而我想要說的是，這不是在追求卓越，而我們是。為什么有的球星榮譽滿身，有的卻兩手空空？我想，其中最關鍵區別就是拼搶努力程度。我們連這種細節都做到完美，再融合技巧、天賦等，剩下的就只有見證奇跡，不可阻擋！”

格林這個身高僅有2.01米的內線大閘，他在拼搶數據總額上領銜所有大前鋒，與很多專家賽季初預期一樣。此外，曾在防守端備受詬病，去年還被杜蘭特和威斯布魯克聯袂冷嘲熱諷的庫里，今年卻在所有后衛中高居第二！尤其季后賽，庫里能搶到第二多的地板球，跟格林干擾到第二多的對手投籃遙相呼應。“不同之處在于，這是我職責所在，斯蒂芬則不然。”格林認為，“他不是必須要這樣做。且關于我們，你能聽到的總是諸如‘哇！庫里，聯盟第一外線射手；克萊（湯普森），三節便能剁下60分的狂魔！這樣的話。這些聽起來，坦白講，確實爽爆了，可能也正是大家喜愛我們這支球隊的原因。但千萬別忘了，現在NBA滿大街都正在追求這些東西，我們必須另有法寶。”

還記得今年二月底、三月初，當奧克蘭軍團罕見地深陷泥潭，七戰五敗的時候，他們拼搶數據有四項亦隨之下滑。而這，格林不需要看統計就能察覺到。當他因三分球屢屢投失信心受挫時，庫里和杜蘭特會吼叫著讓他繼續出手。但如果輪到隊友在防守擋拆出錯或輪換失位時，就輪到格林暴跳如雷了。后來，勇士在圣帕特里克節前夕強勢反彈，自那之后，直至常規賽結束，僅嘗一敗（99比105爵士），昂首挺進季后賽。

首輪，客場同開拓者的第三場較量，一度在第三節初落后多達13分。格林一個回合，11秒內竟然不可思議地先后防了對方全部5名球員——疾風驟雨般從左翼的埃文·特納換到禁區內莫·哈克利斯，再到右側低位努爾基奇，又在罰球線封鎖住了帶球的C.J.麥科勒姆，最后成功干擾利拉德弧頂三分。“只有能量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充分理解比賽，這點，從破壞傳球上便可見一斑。沒人能做到每回合都有所斬獲，所有戰術的終極目標也都是獲得最佳出手機會。因此，每當我成功破壞一次傳球，哪怕沒造成對方失誤，也延誤了他們至少半秒進攻時間，而這半秒就足以讓他們陣腳大亂。這要求球員要學會審時度勢，對對手每一下的去向和想法都做到未卜先知。”

NBA本賽季專門記錄了每名球員在場上的平均移動時速，共計486名球員中，哈登僅排在第481位、沃爾第476、詹姆斯475、格里芬474、格林459。“真正重要的，不是精力、積極性，而是移動效率。”火箭總經理達瑞爾·莫雷補充道，“假設其他方面完全持平，那么拼搶數據當然多多益善，但實際上，事實卻是邁克爾·喬丹拼搶少于杰拉德·威爾金斯，每一次又比后者更值錢。”可見，天資與意識、力量與敏捷、手掌大小與臂展……多種因素融合在一起才能誕生一個完美防守者，努力則只是其中最基本、最顯而易見的一項。

崛起之道

2015年夏，莫雷曾需要決定貝弗利的去留，后者合同到期將成為受限自由球員。此前一個賽季，貝弗利場均貢獻10.1分、3.4次助攻，因左腕韌帶撕裂一共缺席過近三個月之久。然他的價值，遠非數據所能盡顯，哪怕高階的也不行。“聯盟以外，我們還有內部拼搶數據統計，當面臨選擇時，它的建議至關重要。”莫雷說，“帕特里克，他各方面表現都可圈可點，尤其地板球拼搶及換防大個子異常出色，可這些也是能夠量化的。他還有很多無法量化的價值，綜合在一起，我告訴自己必須將其留下。”

莫雷奉上一紙四年2500萬美元合約，并在心里祈求貝弗利永遠不要躺在美金上睡大覺。“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球員是否有足夠的自律性來督促自己持續進步。”事實證明，這筆簽約讓火箭賺得盆滿缽滿，貝弗利最近兩個賽季拼搶數據在NBA所有后衛中一騎絕塵。今年，更是差點有機會在西決同格林來一次巔峰對決。

真的，選秀時，貝弗利直到第42位才被選中、格林第35順位、戈貝特27位，戈塔特甚至跌到第57位。“這恰恰是最容易被誤解之處。”勇士助教羅恩·亞當斯提醒道，正是他一手打造了灣區的鐵血防守。“當你在談論那些天賦有限，純靠意志力及自身努力成才的球員時，一些東西顯而易見。比如，貝弗利之所以能成為貝弗利，格林之所以能成為格林，正因為此。但是，當談到像凱文（杜蘭特）這樣的超巨時，你又往往會忽視這種努力。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并非天賦更好的人就可以付出更少努力，無論哪個領域，都從來沒有這種道理。”

或許，亞當斯的話，我們還可以這樣理解——不同人有不同的努力方式，對杜蘭特來說，無懼三人包夾，突出重圍來到自己最舒服的肘區位置是一種努力；而對格林來說，面對對手雙人擋拆，殺出血路去干擾一個底角三分，是另一種努力。這兩種，你很難量化到底哪個更不易，更出色。

另外，亞當斯教練還說過：“類似格林那種干擾對手投籃，我都不稱其為‘干擾，叫‘挑戰對手投籃。試想，如果一名球員在防守三分時站在原地，高舉雙手作投降狀，這能算一次成功的挑戰么？我認為不算，算的話也是個次品。”亞當斯一再教導球員，當防守投籃時一定要高高躍起，拿出破壞對手空接的勁頭來進行“挑戰”。NBA統計干擾投籃，一般來說，標準較為寬松，防守者但凡“竭盡所能影響了出手”，就可以算一次干擾。也就是說，站在原地高舉雙手作投降狀也包括在內，只不過，同樣是干擾投籃或破壞傳球，效果卻截然不同。破壞傳球的意思，顧名思義，是碰到對手傳球并改變球行進路線，比如庫里攔截了詹姆斯的傳球，那他將記一次搶斷加一次破壞傳球。可假如是詹姆斯自己運球砸在腳上被庫里撿到？那這只能勉強記一次搶斷。“其他球員我不管，但我的球員，必須時刻銘記于心，我們不是在打棒球。”亞當斯說，“總有些事情，就算你絞盡腦汁，也永遠無法量化，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