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潤青苔

張覓

年少時很喜歡讀《紅樓夢》，一日，讀到這么一段，“一日清曉寶釵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覺輕寒，啟戶視之，見園中土潤苔青，原來五更時落了幾點微雨。”

不知道為什么，非常喜歡這段話。

想象書中的情景，天剛剛亮，天空還是淡青色的，如蛋殼般薄靜。美麗的女孩睡眼惺忪地醒來，嗅到窗外透進來的細細的草木芬芳，而這芬芳中又含有一種輕盈的清涼。于是，女孩拂開床帳，光著潔白的腳丫跳下床來，輕輕地把窗戶打開。只見窗外的花園里泥土潤潤，青苔也生出來了，茸茸可愛。

原來在五更時分，悄悄地下了一場微雨。空氣中滿是濕濕的涼意，清潤得像最溫柔的夜晚所做的夢。風柔嫩得猶如嬰兒的肌膚，氣息像把女孩子喜歡的所有味道糅合在一起。細微的芬芳，輕妙的聲音，滴落在風的小小漩渦里，輕輕地，輕輕地，蕩漾開來。

那是寧靜的復蘇，如冰凍絲絲化開，色彩漸漸靈動，綠意漸漸豐盈清澈。

有清涼的氣息悄然拂過發梢，此時若臨窗捧讀，草木清香便會拂入字里行間。

那一瞬間，寶釵定是立在窗前，有剎那的沉醉。

每次讀到《紅樓夢》中的這段文字，都很感動。女孩剛醒來便感到了清涼與芬芳，開窗時見到一片寂靜而清潤的風景。她睜大了明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這美妙的清曉里。

仿佛是誰把心門輕輕叩開，糅著花香的風溫柔地吹了過來。

后來，我長大了，離家去長沙讀大學。長沙素有“山水洲城”之稱，岳麓山下的大學城籠罩在清新綠意之中。細雨蒙蒙時，整個長沙就像一枚綠色透明的果子，彌漫著香樟樹淡淡的香。

雨水的靈氣滋潤了綠意，整個校園如同一位青蔥少女，含著笑容，而眼神又是憂郁的，仿佛是詩意飄灑的黛玉，姣花照水，弱柳扶風。在校園里緩緩穿行，觸目皆是綠意盈盈，那綠意晶瑩可掬，仿佛隨手一捧，它就能如薄荷酒般清涼到靈魂深處。行走在這樣的校園里，總覺得有些恍然，仿佛似曾相識。

有一天清晨，我還躺在宿舍的床上，朦朧中只覺得面上清涼，睜開眼來，室友還在熟睡。于是悄悄披了件衣，起身來到陽臺上。一開門，濕潤的風夾雜著馥郁的花香草氣迎面吹來，原來是夜里下了一場細雨。抬起頭來，眼前是似曾相識的、寂靜清潤的風景。

心忽然像荷花一樣開了。

在這個清涼的拂曉，我靜靜地想起了《紅樓夢》中的“土潤苔青，幾點微雨”，也想起了少時所讀的一些美麗的書。原來，那些曾經讀過的書便如這眼前的盈盈綠意，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美好時機邂逅，瞬間讓靈魂清涼而又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