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信

玉荷

1943年秋后的一天，國民黨軍隊某特務連李柱子，化裝到豐谷縣縣城取募集的200塊抗日銀元，出縣城過封鎖溝時，被耿莊炮樓里的鬼子發現了，鬼子邊追，邊“啪——啪——”地放槍。李柱子也掏出腰里的匣子槍，背著裝了銀元的口袋，邊跑邊回頭沖追他的五個鬼子還擊。幸好，子彈只是擦著李柱子的頭頂嗖嗖飛過，而沒有傷及半點皮肉。一個鬼子被李柱子打倒了，但其余的四個鬼子仍窮追不舍。此時，莊稼已收割完畢，整個曠野一覽無余。李柱子無路可逃，見甩不掉鬼子，就一轉身，跑下河堤，一步四五條麥壟，斜插著噌噌地跑進了張家營子。

秋蘭正在院外的柴垛旁抱柴火，聽著啪啪地打槍，就支棱起耳朵聽，胡同那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鬼子嗚哩哇啦的喊叫，她剛要轉身進家，一個身穿便衣的年輕男子拐進胡同跑了過來。秋蘭一下子就明白了，猶豫也沒猶豫，拉著李柱子，迅速跑進院子，插上了院門。

秋蘭把李柱子已打光了子彈的匣子槍和裝了銀元的口袋扔進飄著臭水的豬圈糞坑，用木棍子摁了摁，接著把李柱子的外衣扒下來，塞進正燃著火，燒水煮豬食的大灶，拿出幾件已死去的丈夫的衣服，遞給李柱子。

這時，院門的拍打聲已如炸雷，仿佛再不開，門就被打散了。秋蘭喊著來啦來啦，給李柱子使了個眼色，整整衣服去開門。還沒到門前，嘩啦，門真被撞開了。一個挎著東洋刀的鬼子氣咻咻地說八嘎。三個鬼子端著明晃晃的大槍，迅速跑進了院子，東找西翻。他們圍住正往大灶里續柴火的李柱子說，你的就是剛才被追趕的干活？李柱子搖搖頭。秋蘭說，啥被追趕的？他是我男人，一直在家呀。由于鬼子只是看到了李柱子的身影，沒有直接面對面，所以，李柱子一換衣服，也有些拿不準了。挎東洋刀的鬼子說，他是你男人？那我們追趕的人為什么進胡同就不見了？你們大白天的為什么插門？秋蘭說你們追的人見不見我們不知道。我們大白天關門，是怕雞跑出去。秋蘭指著一只覓食的雞說，我們本來兩只雞，這不，跑出去一只，就剩一只了。挎東洋刀的鬼子瞇起眼，嘟嚕著嘴說，他真是你男人？秋蘭說，男人還有假的嗎？鬼子說，那么他的叫什么名字？李柱子，李柱子趕忙答。鬼子喊，八嘎。啪啪給了李柱子幾個耳光。你的不能回答。打完了，又問李柱子，她的叫什么名字？秋蘭忙回答，秋蘭。鬼子一看，唰地抽出東洋刀說，你們的良心的大大地壞了壞了的，他的不是你丈夫，帶走。秋蘭撲上去，抱住李柱子說，他就是我丈夫，你們不能把他帶走，不能。李柱子也用力掙扎，并悄聲說，秋蘭，那銀元是從縣城里募捐的，抗日用的，先暫時擱這兒了。說完大聲喊，等著我，我會回來的，等著。秋蘭也悄聲對李柱子說，我男人就是今春上被狗日的小日本的飛機給炸死的，還有公公。你豁出性命打鬼子，也是在為我報仇。說完大聲喊，柱子，我一定等著，等著你回來。

鬼子把抱著李柱子的秋蘭用力撕開，一腳踹倒，把李柱子拉走了。

之后，李柱子被關在鬼子的一個監獄里，嚴刑拷打，受盡折磨，但李柱子堅貞不屈。李柱子便被不斷地從這里轉到那里，從那里轉到更遠的那里，進行非人的關押，到1945年時，李柱子已被鬼子弄到一個離秋蘭的村子非常非常遠的省份了。

鬼子投降后，李柱子從鬼子的監獄里出來，找到了他原先所在的國民黨部隊，跟著隊伍越走越遠，越走越遠。1949年竟到了臺灣。再后來，退役經商發了財，住臺北，成了房地產界的大佬，但他始終想著曾冒著生命危險掩護過他的秋蘭。2001年，李柱子的兒子李幸福有機會來大陸，他對兒子說，我老了，這身體去不了大陸了，但你一定要替我去看望一下曾冒著生命危險掩護過我的大恩人秋蘭。李幸福答應了。

這天，從23歲起就守寡，后來在侄媳婦照顧下，一直過著簡樸生活的81歲的秋蘭，正在胡同里曬太陽，胡同口，村長領著縣民政局的幾個人，還有李柱子的兒子李幸福走了過來。李幸福問明了秋蘭的情況，并作了自我介紹后，把一兜子貴重的禮品遞了過來。秋蘭看著李幸福，你真是李柱子的兒子？李幸福說是。秋蘭又問，李柱子真是你爹？李幸福說，是的。秋蘭說，終于來了，哆嗦著解下拴在腰上的一把黃銅鑰匙，對侄媳婦說，去，把柜子里那個藍花包袱拿來。不多會兒，侄媳婦將一個沉甸甸的包袱提了出來。她問，什么東西呀，這么重？秋蘭看了侄媳婦一眼，銀元。侄媳婦問，銀元？咱們家還有這么多銀元？秋蘭說，是的，李幸福他爹的。那年，他到縣城取了后被鬼子發現了，不方便帶走，暫時擱這兒了。這是從縣城里募集的，抗日用的。她對李幸福說，你點點吧，200塊，另外還有一把槍，一樣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