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用語的“小三角”理論現象分析

舒凡+朱紫薇

內容摘要：本文主要探討的“整個人都X了”格式，采用邢福義先生提出的“小三角”理論，從語表、語里、語用三個方面對“整個人都X了”句式進行探究。研究表明：X可以為名詞、形容詞、動詞等；該格式在句中可以充當補語或單獨做一小句；具有豐富的語用表達價值和語用心理價值。

關鍵詞：網絡用語 整個人都X了 “小三角”理論

近年網絡用語中常常有從某一個廣泛傳播的句式衍生出一系列類似的說法。如本文的研究對象“整個人都X了”就是由近段時間較為流行的網絡用語“整個人都不好了”衍生而來，類似的用法還有“我整個人都驚了”、“我整個人都慌了”等。

本文將采用邢福義先生在《語修溝通管見》一文中提出的“小三角”理論，從語表、語里、語用三個方面對該格式進行描寫、研究，探究能進入X的成分，格式整體的句法功能、語義內涵以及其語用價值。

一.語表分析

“小三角”理論“表—里—值”中首當其沖的就是對語表的分析，它是一個格式顯現在外的特征，是我們深入探究下去的基礎。所以在分析出格式的內在意義和它的語用價值之前我們首先要對其語表進行充分描寫。

本文研究對象被概括為“整個人都+X+了”的格式。對于X的音節，為單個詞語時以單音節和雙音節詞為主，例如“整個人都驚了”、“整個人都燃炸了”，多音節詞匯也能進入其中，如“整個人都斯巴達了”。在此部分中音節數量不是我們主要研究的內容，研究重點在于哪些成分能夠進入X中。

（一）X為形容詞或形容詞結構

第一種能夠進入該格式的是形容詞或形容詞結構，網絡用語中使用最普遍的是“我整個人都不好了”，例如：

（1）看到手機上顯示6：30發車時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新浪微博，2016/12/15）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形容詞可以進入“整個人都X了”中，例如：

（2）和男神的合影還有簽名我感覺我整個人都萌了，整場最萌！（新浪微博，2016/7/31）

（3）我整個人都凌亂了。（新浪微博，2014/5/22）

（4）如何讓老公主動去洗碗，相信都是各位的一個難題，視頻中這位外國媽媽居然可以輕松做到，看完我整個人都驚呆了～（新浪微博，2016/12/5）

（5）搜了一下今年考研數學二的題，看了看題整個人都方了。（新浪微博，2016/12/25）

（6）跟看上去很年輕的阿姨聊了幾句后整個人都開朗起來了。（新浪微博，2016/8/29）

（7）連續幾天胡吃海塞一堆重口味高卡路里食物之后整個人都開心得飛起來了。（新浪微博，2016/5/22）

從例句中可以看出，一般的普通形容詞，如例句（2）、（3）、（4）、（5）中出現的“萌”、“凌亂”、“驚呆”、“方”、（其中“方”為網絡用語中“慌”的諧音），都可以順利進入格式中。同時類似“不好”、“開朗起來”和“開心得飛起來”這種“否定副詞+形容詞”以及“形容詞+補述內容”的形容詞結構也能進入其中。但是，X不能為非謂形容詞，例如：

*整個人都男了。

*整個人都慢性了。

（二）X為動詞或動詞結構

除形容詞以外，X還可以是動詞或動詞結構。其中出現頻率較高的是表示心理活動狀態的行為自動詞，一般情況下行為他動詞較少進入X中：

（8）整個人都崩潰了！甚至覺得人生沒有任何意義！（新浪微博，2016/12/26）

（9）哭了那么久還是不能緩解我的心情，整個人都蒙了。（新浪微博，2016/12/26）

（10）訂完春運行程票整個人都虛脫了。（新浪微博，2017/1/15）

（11）他們一出來，我整個人都沸騰了。（新浪微博，2016/11/29）

（12）一轉身不足五秒鐘的時間就不見了，瞬間整個人都爆發了。（新浪微博，2016/12/26）

（13）中午的時候等了半個多小時的單炒整個人都炸了。（新浪微博，2016/10/2）

（14）突然聽到“叫”她，整個人都驚了！（新浪微博，2016/12/13）

動詞結構也能夠進入X中，最為常見的是“中心語+補語”的情況，另外也有“否定副詞+動詞+賓語”的句子，例如：

（15）睡不著就看個電影結果看了自殺小隊整個人都燃炸了。（新浪微博，2016/11/21）

（16）簡直整個人都不想說什么了…（新浪微博，2016/11/8）

（三）X為名詞

X作為名詞的情況較少見，但也有幾種特殊例句在網絡中運用較為廣泛，分為抽象名詞和部分專有名詞兩種情況。抽象名詞主要是與人的精神狀態相關，專有名詞主要是人名。

（17）和老媽和老姐聊了一會之后，感覺整個人都負能量了。（新浪微博，2016/12/26）

（18）整個人都精神了，吃根玉米犒勞一下叫醒我的胃。（新浪微博，2016/12/26）

（19）我整個人都小彩旗了。（新浪微博，2014/2/4）

（20）在看《神探夏洛克》：看完第一集后，整個人都夏洛克了。（新浪微博，2012/1/16）

（21）我媽做了一鍋酸菜魚頭，我嘗了一口整個人都斯巴達了。（新浪微博，2016/10/29）

（四）X為代詞

X為代詞的情況更為少見，但仍然存在，分為指示代詞和疑問代詞。兩者在表達意義上與以上所提及的各種性質有所不同，它們所表示的說話人的心理狀態是不明確的，但可以通過上下文或已知信息進行推斷。

（22）回家時候就下大了，化的妝沒了，整個人都這樣了……（新浪微博，2016/9/15）

（23）莫名想起肉夾饃搟面皮臊子面羊肉泡，整個人都那什么了。（新浪微博，2014/6/18）

（24）我整個人都那什么那什么了，剛送走統計學又來會計學。（新浪微博，2012/7/11）

二.語里意義

“小三角”中的“里”即語里意義，是一個詞或一個結構隱含在內的不可直接所見的關系或含義、內容。在此部分中主要研究“整個人都+X+了”中X為多音節時的內部結構關系、整體的句法功能以及該格式所表達的語義內涵。

（一）X的內部結構關系

當X為多音節結構時，主要可以分為兩種結構關系——狀中關系和中補關系。

在狀中關系中，多使用否定副詞加形容詞或動詞表達說話人一種狀態、情緒的轉變。否定副詞多為“不”字，此時的“不”存在一種強調的功能，表示前后文中所提及的事件對說話人的影響之深，試看例句：

（25）盤點2016最奇葩的新聞合集，看完我整個人都不嚴肅了！（新浪微博，2016/12/8）

（26）今天和同學打完電話整個人都不淡定了。（新浪微博，2016/12/26）

例句（26）中說話人的狀態由“淡定”轉變為“不淡定”，其中“不”字強調了事件對說話人的影響。

在中補關系中，則通過添加浮夸的補語以達到強調某種狀態、情緒的目的。

（27）居然看到了一個十幾年沒見的大學同學，整個人都驚呆了！（新浪微博，2016/12/26）

（28）一跳入海里我整個人都嚇傻了！（新浪微博，2016/11/18）

（29）天啊，整個人都開心得暈了！（新浪微博，2016/12/21）

例句（29）中，說話人并沒有暈過去，只是通過夸張的表達方式強調自己的開心程度。

（二）“整個人都X了”的句法功能

1.在句子中做補語

該格式可以成為一個整體，在句子中充當補語，起強調、夸張的作用。例如：

（30）不想回憶今天中午的午飯，辣得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新浪微博，2016/12/26）

2.單獨做一個小句

在《現代漢語小句的判斷標準》一文中將小句定義為“語法中具有一定形式和實在語義，并且帶有語調的最小的表述單位”。“整個人都+X+了”具有實在語義，即對說話人的狀態、情緒的展現，而在語調上，該格式帶有強烈的情感色彩，并且在該格式后添加感嘆詞也能保持原意，句子仍然講得通，例如“整個人都不好了啊！”仍然成立，所以我們判斷該格式可以單獨成為一個小句。

（31）當天兵遇上鋼鐵一般的花瓶，整個人都不好了。（新浪微博，2016/12/26）

（三）“整個人都X了”的語義內涵

關于該格式的語義內涵，主要為“因為某一件事情的發生說話人X得受不了了”，具體內容我們認為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闡釋：

首先，“整個人都+X+了”描述的是心理活動狀態，這也是其最常見的一種語義內涵，表示人的心理狀態、情緒的變化，例如“整個人都不好了”、“整個人都崩潰了”，表示說話人在經歷某些事件后“不好了”、“崩潰了”的心理狀態。

其次，該格式可以用來描述說話人的身體狀態，即一種與心理相對，生理上的改變。例如“整個人都不舒服了”，描述的是說話人生理上的體驗，與前文中所說的心理狀態、情緒的變化相對，此處強調的是真實的生理感受。

最后較為特殊的一種語義內涵，描述的是某時間段內說話人對某事物的狂熱狀態。在例句“整個人都夏洛克了”中，“夏洛克”一專有名詞指的是熱播英劇《神探夏洛克》中的夏洛克·福爾摩斯一角，該角色因為其獨特的人格魅力風靡全球，在中國網絡上也紅極一時。人們通過這一表達方式，表達自己對《神態夏洛克》或夏洛克一角的狂熱，給“夏洛克”這一人名賦予了新的意義內涵并將其作為一種狀態帶入結構中。

三.語用價值

“小三角”中的最后一環“值”指的是詞語或結構的語用價值，主要考察研究對象的語用效應和該表達的存在所帶來的價值。

首先，“整個人都+X+了”提供了一種新的表達情感狀態的方式。當想要表達情緒時，可以直接使用形容詞或形容詞結構，當要強調情緒的程度時，則在形容詞前加上程度副詞使我們的表達產生度差。例如“很開心”、“非常開心”等，現在“整個人都開心了”也位列其中，并且表達程度相當之高。一般使用的程度副詞都十分抽象，而該格式給我們展現了一種更具象化的表達方式。使用“整個人”時，會給人一種狀態化為有形的物體籠罩在全身的感覺，從而表現程度之高。同時當我們使用該格式向別人敘述自己的感覺時，作為信息接受者的一方能產生更高程度的移情，更加感同身受。

其次，該格式提供了一種表達夸張、強調的方式。在第二部分語里意義中我們已經具體分析過該格式是如何達到夸張和強調的目的，即主要通過添加否定副詞“不”以及補語的使用，此處就不再贅述。

再次，該格式可以擴大部分形容詞或動詞的修飾范圍。其中最為明顯的當屬以下兩例：

（31）陪我媽看了兩集國產電視劇，整個人都瞎了。（新浪微博，2016/10/24）

（32）我換氣學了很久都沒用，感覺整個人都聾了……（新浪微博，2016/8/7）

例（31）中的動詞“瞎”在正常情況下只能用來修飾眼睛，表示眼睛失去視力，既是用在“你瞎了嗎？”的情況下，也隱含“你（的眼睛）瞎了嗎？”的意思。而在“整個人都瞎了”中，“瞎”的修飾范圍從眼睛這個小對象擴大到了全身、整個人。通常情況下，這種表達邏輯不通，但在“整個人都+X+了”的結構中卻能夠成立。通過擴大“瞎”這個動詞的修飾范圍，以一種夸張的方式表達自身對國產劇的負面情感。例（32）中形容詞“聾”類似，將其的修飾范圍從耳朵擴大到全身，以突出因為游泳學換氣導致的耳朵不適的狀態。

總體來說，雖然在簡潔程度上該格式不比以往的表達方式簡單，但它提供了一種更具體、程度更甚的方式來表達情感和狀態，能將要傳達的信息以一種更容易被理解、被對方體會到的方式表達出去。這是它能夠在網絡用語世界中“生存”、“繁衍”，繼續被使用并且不斷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整個人都不好了”這類語句的大量使用也是對人們心理狀態的一種記錄。“整個人都不好了”一句最早出自《紅樓夢》，意思是某人狀況非常不好，例如病重或者突然犯瘋病就可以說“整個人都不好了”。時隔多年這句話重生，被賦予了更豐富的形式和意義。最初出于反諷、惡搞的心態，選擇X時多使用表達負面情緒或狀態的詞，以強調自己的狀態糟糕程度之深，慢慢地也有越來越多的正面情緒進入到該表達方式中。隨著網絡越來越發達，人們每天接收、處理的信息愈多，感受愈麻木，需要更強烈的刺激才能使情緒喚醒水平達到標準。同樣的，人們也在不斷尋找新的方式抒發自己，如何把自己高水平的感受傳達給別人，這需要比普通的程度副詞更進一步的表達方式，“整個人都+X+了”格式滿足了該需求，因而得到普遍使用。反過來它的發展就是對人們心理狀態變化的絕好記錄。

當情緒非常猛烈時，尤其是負面情緒，使用該格式也是發泄極端情緒的好方法。有實驗表明使用臟話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人的痛苦、不適，說明語言的使用能在某種程度上調節人的情緒狀態，特別是蘊含高程度情感語言的使用。當有強烈的負面情緒時，會采用該格式格式來緩解自己的情緒。一例句“整個人都斯巴達了”中“斯巴達”一詞來自于《斯巴達300勇士》電影的一幕截圖，圖中的人物在戰爭狀態下狂吼怒喊、面目猙獰。“整個人都斯巴達了”一句就表達出經歷某事后說話人在憤怒或抓狂或痛苦的情緒中，想要吶喊嘶吼不得，只能用語言表達的狀態。而語言表達本身就能夠達到緩解情緒的目的，一句“整個人都斯巴達了”所能表達的內容比“我非常生氣”要豐富、強烈得多。

從心理上來說，“整個人都+X+了”的應用展現了人渴望傳達自身同時希望被理解的需求，我們擁有愈發豐富、強烈的情感需要更高層次的表達方式來展現。“整個人都+X+了”給人們進一步表達自己的機會，也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相互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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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