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德亮的詩（二首）

老家

數十年前

當祖父正年輕

當爸爸還在童年

當邁入三十的我尚未出生

當幼小的稻秧仍熟睡

當老家還是新厝的時候

應該是凌晨吧？

全家人就已悄悄起程

就此別過

從苗栗到花蓮

數十年前

中央山脈巨大的阻隔下

沒有通路，也無車船的花蓮

多么遙遠

坐落在銅鑼灣祖祠旁邊

薪火相傳的老家

多么可愛

為了生活，卻不得不

離鄉背井，攜家帶眷

在日本殖民者的陰影底下

浮海東渡的年輕祖父

在離開以前，忍不住回頭

必然也像百多年前

從唐山渡臺的曾曾祖父一般

充滿著洶涌的激情吧？

數十年后

當祖父已然仙逝

當爸爸已成為祖父

當已成為爸爸的我

從花蓮到苗栗

初次造訪

年邁卻仍硬朗的老家

仍親切一如爸爸口中的往昔

我不知該興奮

或者悵然？

從未謀面的老家

早已數度易主

幾經翻修的穿瓦杉①

也漆上了新的顏面

門額上，戶主牌也非吳姓

而我，猶不覺陌生

仿佛，正有親切的招呼

頻頻催促我

趕快進去

原編者注

①穿瓦杉，臺灣傳統民居埆土墻，會以疊蓋的瓦片來保護，并在瓦片中間打洞，用一根竹釘固定在墻上。看上去像穿了一件瓦制的衣衫，民間俗稱“穿瓦杉”。

客家四章

一、客家原鄉

手卷般攤開

無限伸展的路

仿佛薪傳不斷的香火

在茶米輝煌的原鄉

我們滿載驚喜

向無限展延的

夢想挺進

二、客莊秋色

從迤斜在望的

山勢出發

所有的歡喜

都帶著節奏

敲叩縈縈

牽系的粉墻黛瓦

風開始浪漫

思念凌虛而起

秋色炯炯如金

三、客家藏茶①

渾圓的肉體

青澀的容顏

在小小方寸之間

翻云覆雨

歲月在此守候

用微濕的舌尖

直搗一心

二葉②的最深處

掬一把回甘的喉韻

彌補流逝的青春

數十年后

我將用驚喜吻醒

這沉睡的美人

四、南靖河坑土樓群

三千年前

殷商傳承的

夯土造屋

用彩帶般

豐盈富饒的農田

向暖陽饗③以

最虔敬的律動

原編者注

①藏茶：茶餅。

②一心二葉：主要指茶的時節與茶型；明（清明）前、雨（谷雨）前人工采摘的、只有兩片新葉一朵嫩芽（一芯、一心）的茶葉，味道最佳。

③饗：祭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