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中美全面貿易戰可能性比較低,但激烈的貿易沖突或許不可避免。風向的轉變,除了朝鮮因素,中美貿易不平衡問題的棘手程度,本身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對此,中國必須未雨綢繆,做好準備和預案。

7月25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接受《華爾街日報》采訪時表示,他還沒有對是否征收鋼鐵反傾銷稅做出最終決定,將等到醫改、稅改以及基礎設施建設等其他優先議題解決后,再做定奪。
鋼鐵業是上下游關聯性相當高的行業,特朗普政府在進口鋼鐵方面的態度,被外界視為其貿易政策調整的一個風向標。與此同時,是否以及針對哪個貿易伙伴國征收懲罰性鋼鐵稅,對美國來說歷來都是一個政治性很強的問題。
在目前這個階段,“政治性”最明顯的作用對象就是中國。目前,特朗普政府已經啟動針對鋼鐵進口的調查;根據美國相關法律,2018年1月將是做出決定的最后期限。中美圍繞貿易爭議的角力,在這個時間點前后都不容樂觀。
7月19日,首次中美全面經濟對話在華盛頓召開。與此前中美在戰略與經濟對話后都會發表共同聲明不同,這次會議后兩國沒有發表共同聲明。中方通過新華社發表了一份聲明,美方則以商務部長羅斯和財長姆努欽的名義發表聲明。中美兩國原定的記者會也被取消。
對于這次會議的評價,中方的聲明稱對話“取得積極成果”,美方的聲明也表示“就一些重要議題取得進展”,雙方雖然還算樂觀,但都表現謹慎。
中美之間是否會爆發貿易戰?去年11月特朗普當選總統后,這樣的聲音就突顯出來。那時外界還普遍猜測,視貿易赤字為國家安全威脅的特朗普,對中國這個美國最大貿易逆差國絕不會手軟。然而,今年4月中美首腦海湖莊園會晤后,出現了一些積極的變化。5月11日,中美雙方還就經貿“百日行動計劃”的初步合作內容達成協議。對于態度的轉變,特朗普的解釋很直白:中國在朝核問題上幫我們,我們為何要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
風向的改變,與經貿問題本身沒有直接關系。有分析稱,近來朝鮮頻繁試射導彈,助長了特朗普政府的對華負面情緒。朝鮮因素成了中美經貿矛盾的助燃器,并擴散至外交和安全領域。6月29日,美國財政部制裁中國的丹東銀行,理由是后者幫朝鮮洗錢。同一天,特朗普政府宣布對臺軍售。朝鮮7月4日試射洲際彈道導彈后,特朗普發推特稱,美國制定了一些世界史上最糟糕的貿易協議,我們為何要繼續對那些不幫我們的國家履行這些協議?
由此可見,在中美首次全面經濟對話召開前,總體氛圍已經變得不太樂觀。對于這次對話,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學者斯考特·肯尼迪的評價是“有進展,但很有限”。風向的轉變,除了朝鮮因素,中美貿易不平衡問題的棘手程度,本身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中美經貿問題角力,還處在互探底線的階段。
現階段中美貿易問題還沒有白熱化,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特朗普政府當前在貿易問題上的主要精力,放在了與加拿大和墨西哥重新談判北美自貿協定上。雖然靴子還沒有落下來,但美國把“槍口”對準中國是否只是時間問題,必須引起我們高度重視。
特朗普簡單的交易邏輯,從根本上說與復雜的外交不兼容。安全問題與經貿問題,運行邏輯不一樣,完全套用商業思維顯然行不通。這事實上就為中美經貿問題的合作埋下了隱患。特朗普政府把復雜問題簡單化,是另一個隱患。中美貿易逆差是數十年來形成的結構性問題,解決起來絕非一朝一夕之功。特朗普政府急于消除中美貿易不平衡的迫切心態,也預示著中美經貿角力不會是一片坦途。

美國加州佛利蒙,特斯拉汽工廠的全目動生產線。
“與這個國家除了打貿易戰,別無選擇。”這是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提及中美貿易問題時說的話。他還說過,如果我當選總統,我將任命自己為美國的貿易代表,我保證偷竊美國的行為將被終結。特朗普的這類話透露出兩點信息:他的政府會高度重視美國貿易逆差問題,而且會高度重視對華貿易逆差問題。競選語言當然不會直接變成現實政策,但對政策的影響將無時不在。
根深蒂固的保護主義傾向,是特朗普“貿易觀”的底色。他在今年2月28日國會講話中說:“第一任共和黨總統—亞伯拉罕·林肯警告過,美國政府放棄保護性的政策,將造成貧窮和毀滅,我們是時候聆聽他的忠告了。”1980年代特朗普開始關注政治以來,他在貿易問題上有個理念從未改變,那就是任何其他經濟體的經濟成功,都是以犧牲美國經濟利益為代價的。此前是日本和德國,如今是中國。
入主白宮以來,特朗普執政一路磕磕碰碰、步履蹣跚,直到現在政府人員都還未完全就位。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任職不到百日就換人,最近又傳出國務卿蒂勒森萌生辭職念頭,盡管蒂勒森出面否認。相比之下,特朗普的經貿團隊是最早組建的,人員也最為穩固。而且,在美國企業研究所學者克勞德·巴菲爾德看來,這是一個帶有強勢經濟民族主義情結,推行強硬路線、在乎貿易主權的團隊,“那些想捍衛傳統經貿理念的理性經濟學者與政治人物,一開始就面臨不利的局面”。
7月12日,特朗普提名前美中經濟與安全事務委員會副主席、對華鷹派人物丹尼斯·謝伊為美國貿易副代表。謝伊向來認為中國國企是政府的臂膀。他在獲得提名后對媒體表示,我們不想讓美國政府收購美國的企業,為何我們要允許中國政府收購美國的企業?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視“貿易政策缺陷”為原罪。他曾說:“每當我看到貿易赤字時,我就會問自己,美國與那個國家的貿易政策出了什么問題?”
特朗普政府今年3月1日發布的《2017年貿易政策日程及2016年年度報告》寫道,在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前16年,美國工業產出增長了71%,但在2000年至2016年僅增長不到9%。該報告強烈暗示,中國是美國制造業萎縮的罪魁禍首。3月31日,美國在正文長達471頁的《2017年國家貿易評估報告》中,評估了其與64個貿易伙伴的狀況,用在中國上的篇幅高居首位,長達20頁,而且尤為關注中國對美貿易壁壘問題。
上述貿易評估報告還稱,特朗普政府將動用一切可能的手段,為美國企業打開包括中國在內的海外市場。但與此同時,美國針對中國的高科技產品出口管制,以及中國企業赴美投資的限制,卻絲毫沒有放松的跡象。中美雙邊投資協定,被認為是平衡中美貿易的重要舉措,雙方談判已歷時9年。目前來看,特朗普對這項談判態度消極。美國財長姆努欽近日表示,中美雙邊投資談判在我們的日程范圍內,但不是我們的優先考慮。
根據美方統計,2016年美中商品和服務貿易總額6482億美元,美國貿易逆差3096億美元,占美國對外貿易逆差總額的近一半。中美這樣的貿易格局下,特朗普經貿團隊清一色的對華鷹派人物,已經清楚表明,美國試圖在對華貿易政策上做多大幅度的調整。可以想見,特朗普政府時期,中美經貿關系或將經歷深刻的變化。雖然特朗普正變得越來越務實,但他也不會輕易在經貿問題上讓步。中美全面貿易戰可能性比較低,但激烈的貿易沖突或許不可避免。
與二戰后歷任美國政府相比,特朗普政府在經貿問題上最大的不同,是其對現有規則的不信任甚至排斥。《2017年貿易政策日程及2016年年度報告》在多處批評了世貿組織的爭端解決機制。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曾公開表示,世貿組織不是與中國這樣的國家打交道的有效平臺。由此可見,中美經貿角力更多地將在雙邊層面展開。特朗普政府動用法律賦予美國總統的行政權力,對中國商品展開反傾銷、反補貼調查,頻率絕不會低于以往。
對這一切,中國必須未雨綢繆,做好準備和預案。
中國對美貿易存在巨額順差,這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即便中美爆發有限的貿易戰,中國也難以對美國實施“對等”的報復。但與美國相比,中國政府在應對危機方面有著明顯的決策優勢。美國國內不同產業之間的利益訴求差異,更是中國不應忽視的潛在優勢。7月11日,美國農業領域的18個協會、組織,聯名致信商務部長羅斯,呼吁美國不要挑起貿易戰,警告稱美國絕不會是最后一個以國家安全為由限制進口的國家。
針對美國可能的貿易施壓,中國不能“對等”報復,但卻完全可能抵消施壓的強度。為何美國農業部門強烈反對特朗普推行貿易保護主義政策?2016年美國對華出口商品中,農業出口額為150億美元,與客機出口并列第一。美國農業就業人口超過200萬,遠高于鋼鐵行業的14萬。“美國優先”好理解,但哪部分美國就業人口應該“優先”,則并不好下定論。誓言未來十年創造2500萬就業崗位的特朗普,不得不權衡利弊。
盡管特朗普抱怨貿易規則不公平,同時他也在為貿易“賦能”,寄望于通過貿易讓美國復興制造業、創造就業崗位。根據美方統計,美國2016年對華商品出口1158億美元,比對日本(633億美元)和德國(499億美元)的總和還多。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學者杜大偉(David Dollar)近日撰文稱,快速且健康成長的美國對華出口,是特朗普政府對采取可能招致報復的保護主義政策,態度小心謹慎的一個原因。
特朗普任命萊特希澤為美國貿易代表,讓外界猜測他可能會對中國采取高壓政策,重現里根政府時代逼迫日本簽訂《廣場協議》的成功案例。萊特希澤當時是里根政府的貿易副代表,是美日談判的關鍵人物。但歷史不可能重現。1980年代的全球化深度和廣度,全球供應鏈的密集程度,跟目前不可同日而語。如今美國的貿易80%處在全球供應鏈上。特朗普政府的任何一項貿易政策,都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中美經貿角力,美國著眼雙邊較量,中國布局全球,當屬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