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媽”李微漪：我永遠敬畏生命

盧學艷

動物簡單，人太復雜;動物越來越少，尋而不見;人越來越多，避而不能;因為難得，所以渴望。

2017年6月16日，四川成都，舉行電影《重返·狼群》的首映禮。當畫面定格在人狼相親時，臺下的觀眾用“狼嚎”聲代替了掌聲。李微漪把兩手捂在嘴上，喉嚨里輕“嗚”一秒后，也發出一聲長嚎。在此起彼伏的“狼嚎”聲中，觀影氣氛被推到極致，而李微漪的兩行熱淚潸然而下。這個年輕畫家毅然跨界，用鏡頭記錄下了她和一只名為“格林”的狼的故事。

生命中最美麗的意外

2010年4月，李微漪來到綠草如茵的四川若爾蓋草原寫生。偌大的若爾蓋草原里無樹遮陰，水已喝光，她背著畫夾、行囊，到牧民家討水喝。

草原深處的藏族牧民單純熱情，在她喝著酥油茶、吃著糍粑時，略懂漢語的老阿媽跟她說起一對狼夫妻的慘烈故事：一頭需要養活狼崽的公狼鉆進羊圈，偷走了一只羊。獵人圍堵狼洞，在馬棒子上綁上藏刀，捅死了受傷的公狼，得到了一張完整的狼皮。幾天后，復仇的母狼獨闖牧場，咬死了三四只羊，又毫不猶豫地吃下了草場上投放的毒肉！

臨死前，母狼用牙撕爛自己后背的毛皮，噴血而死。“就留下一窩六只小狼崽，聽說還被人掏走了！”老阿媽嘆息著說。

李微漪是動物迷，從小就愛把流浪貓流浪狗偷偷往家里帶。在聽到這樣震撼人心的故事后，她坐不住了。花了三天，李微漪終于在牧民家中找到唯一還活著的小狼。5天未進食的小狼耷拉著腦袋，滿心悲傷的李微漪看著它，模仿起從電視中看到的母狼喚小狼的叫聲。小狼的眼睛緩慢而無力地半睜開，竟有了動靜……從此，李微漪再沒斷開和這只被取名為格林的小狼的緣分。

李微漪將格林帶回了成都。然而在城市里養狼，是一件冒險的事。小時還好，長大的格林越來越會惹麻煩：出去遛彎，它一次次地將小區池塘的魚叼走，李微漪不得不花錢買魚去補;格林慢慢學會了狼嚎，它一嗥叫就引得小區里的貓狗叫聲連綿起伏，甚至驚動了警察上門“破案”……

迫使李微漪下決心把格林送回草原是出于一次意外——格林走丟了。當她和男友亦風在一處供人休息的長椅下找到格林時，它滿身泥漿草屑，縮著腦袋，雙腿顫抖，眼里盛滿了驚恐

“城里待不住了。”抱著驚恐不安的格林，李微漪哭著說。她決定陪格林回若爾蓋草原，為了讓格林重新成為一匹野狼，她的第一站選擇了朋友在草原上開的獒廠。

草原的一個夏天讓格林學會捕獵、御敵。2012年入冬前，李微漪帶著格林深入若爾蓋草原的核心區，尋找狼群，送格林回歸。她領著格林在草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堵兔洞、斗金雕……廣闊天地，一人一狼相依為命。

刻骨的傷心與幸福

冬天是草原最難挨的季節，獵物難尋，饑寒交迫。荒野生存，格林反而成了李微漪最大的依靠。“受傷了，它就伸出爪子輕撫我的掌心;零下30℃的夜里，它會把皮毛覆在我身上為我保暖;它都填不飽肚子，還會給我留一半完好的肉。”在日記里，她這樣寫道。

冬天食物短缺，狼群開始“招降納叛”，這是格林回歸的最好時機。但狼天性多疑，格林如臨大考。格林第一次試探，被狼群拒絕，一瘸一拐狼狽不堪地逃回小屋;第二次，在狼群的注目下單挑牦牛群……幾經考驗，當集結的嗥叫再次響起時，這次，格林等來了回應，它一步三回頭，慢慢跟上了狼群。

格林真的回歸了，李微漪卻牽掛得天天大哭。在亦風帶來的攝影機錄下的影像里，格林臨走時含滿淚珠的雙眼讓她心痛得無以復加。沒幾天，格林又出現在駐地附近。當格林撲向她時，李微漪飛奔過去，把鐵鏈搭在它脖子上。格林沒有躲，對講機里傳來亦風的聲音：“外面太危險了，咱們帶它回去吧！”最終，李微漪卻抽走了鐵鏈，沖格林狠狠揮揮手：“走吧！”

從草原回來后，李微漪想用文字記錄下這一切，開始創作小說《重返狼群》。她有了煙癮，坐下來就煙不離手。但她下狠心再也不踏入草原一步，害怕自己會毀了一切的努力。2013年春節，李微漪得到一個讓她震驚的消息：格林在草原上被偷獵者抓住了！

李微漪和亦風連夜驅車往草原趕。到那才發現，被抓住的是一匹與格林相似的灰狼。幾經斡旋救下灰狼后，李微漪決定去找格林。他們做足了準備，賣了房子，換了最新的攝像裝備，帶著無人機、隱蔽攝像頭。他們希望這些“高科技”能快速找到狼群的蹤跡。

但他們沒有想到，若爾蓋草原濕地正在退化：格林常玩耍的草坡已被黃沙掩埋;抓魚的湖泊也幾近干涸;與格林分別的那道山梁竟新修了觀景平臺;未經審批的公路直驅入濕地核心區，將草原撕裂出一道道傷口……

我的悲傷逆流成河

2014年，李微漪依然沒有找到格林的影子。唯一的消息是牧民們的只言片語：格林當了“狼王”，“娶”了妻，生了子，但格林的幾個“兒子”卻不幸被偷獵者捕殺。

就在這時，一頭母狼拖著一只受傷的小狼來到她和亦風居住的小屋前哀嚎。李微漪和亦風沖出去一看，發現小狼肚子被牛角頂破。兩人趕緊將小狼抱進屋救治，之后又將其送回“狼山”。

小狼走后不久，小屋附近開始陸續出現動物的尸體，都有牙齒的咬痕。李微漪心中一驚，架起鏡頭捕捉。一個清晨，她終于看到他們之前救下的那只小狼，叼了一只兔子準備往草垛上扔。再往遠處看，一頭大狼正遠遠地望著，正是格林！

李微漪想象過無數次格林撲進懷中的場景。但無論怎么呼喚，格林都沒有再上前一步。她哭著對亦風說：“我張開手去迎它，沒想到我一進，它就退，眼神里寫著困惑、痛苦和糾結。”可等冷靜下來，她想開了。“看著自己的孩子被人類相繼殺害，對人類再也難以信任了吧？只要它能活下去就好。”她這樣安慰自己。

2015年，李微漪回到成都，將尋找格林的經歷寫成了小說《重返狼群2》。小說完成后，她重返草原，將精力投入動物保護當中。她看到草原上的黑頸鶴一家，游客為了拍它們起飛的照片，就拿鞭炮去炸。小鶴受到驚嚇，撞在圍欄上折斷了腳。游客們樂子尋完了，散了，小鶴卻死在了上面。公鶴和母鶴就在邊上哀鳴、起舞。“為什么不能以平等和互相尊重的態度對待動物呢？”夜深人靜時，她痛苦地自問。

2016年3月，在小說《重返狼群2》讀者見面會上，李微漪繪聲繪色地講述狼的故事：“狼也是一個很講究個人衛生的物種，他們也會‘刷牙。每次進食完，他們反復細嚼干草，嚼完后再吐掉，以達到潔凈牙齒的目的。在風中，狼還會迎風用力抖身上的毛，用‘風浴的方式洗澡。”有讀者好奇地問：“你不怕狼傷害你嗎？”李微漪微微一笑，說：“狼是很怕人的，哪怕成年的狼都會怕人。所以草原人有一句話，‘怕狼的人都是沒見過狼的。”

可書的影響面還是有限，而尋找格林所遭遇的一切，一直在狠狠地擊打著李微漪的心，她決定，將拍攝下的所有影像資料剪輯成電影。雖然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2017年6月，電影《重返·狼群》終于上映了。

電影公映后，格林的命運牽動了無數人的心。在目睹影片中猖獗的盜獵現狀時，大家都為格林的命運揪心。一位媽媽發私信給李微漪，說兒子哭著追問：“回到草原后的格林還活著嗎？”李微漪回復說：“格林還活著，我們去看過它，它甚至當上了‘狼王。”而當有人問及她做這樣一部影片的目的是什么，李微漪指向了電影的片尾字幕，上面寫著“建立中國第一個野生狼保護區”。

（圖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