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錢莊學徒制度

潘春華

舊時錢莊學徒制度是培養錢莊業人才最主要的途徑，大多數錢莊的從業人員都出身于學徒，尤其是經理、協理等錢莊的高層管理者，如果沒有學徒出身的行業背景，不僅很難得到同行的尊重，而且也不能獲得錢莊內部員工的信任，甚至不能正常有序地開展錢莊日常經營管理活動。所以，舊時錢莊學徒制度對人才培養及錢莊興衰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同時也是舊時錢莊業正常延續發展的基礎所在。舊時錢莊選人、錄用、培育、考察等學徒制度，十分嚴格，猶如用鐵煉鋼，反復鍛造，其中不乏一些經久不衰的智慧。

保舉

保舉是舊時錢莊學徒選人的主要渠道，都是通過熟人介紹而來，大多為本錢莊股東所推薦，也有個別是經理、協理之親友子弟。保舉人對所舉薦來“應招”的學徒生有連帶責任。錢莊對舉薦的學徒也有門檻，其要求是：年齡15 20歲，因為年齡太大就會影響學習的效果，缺少可塑性。須身高五尺，五官端正，儀態大方，口齒伶俐，家世清白，還要懂禮貌。同時，要具有相當于舊制高等小學畢業的文化程度（在私塾念書則必須達八年以上），并且善珠算，會楷書。學徒生的較高文化素質，可以說是舊時錢莊業中所特有的現象。經理或經理委托者對其筆試、面試合格后，即擇日進號錄用。

對于錢莊的股東來說，自己推薦的人擔任錢莊的各種職務，會增加其在錢莊內部的影響力，增強控制錢莊的力度，從而間接地影響到錢莊的經營管理活動。但是，無論是股東推薦或者是經理、協理的推薦，學徒生想進入錢莊，還必須取得社會上具有一定聲譽、地位和資產的人士的書面擔保，即所謂“薦頭”“保頭”，并且錢莊對這種擔保進行年核，即每年年底，如果保人提出終止擔保，錢莊就會停止學徒生繼續學習的資格。學徒生在學徒期間出現問題，“薦頭”須承擔一定責任。

學徒生尚未進入錢莊的門，就已經被罩在一個關聯度極高的連帶關系的“網絡”之中了。學徒生之所以甘愿自投羅網，那是因為網內有比網外更好的前程：學徒期滿，就可以任跑外昀、錢房、銀房、外賬、內賬，直至襄理（三掌柜）、協理（二掌柜）、經理（大掌柜），一階一階地升上去，前、錢二途皆光明似錦。同時，舊時錢莊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一般錢莊在錄用學徒生中往往不錄用跳槽者和被其他錢莊開除的人。

培養

錢莊傳統的學徒生學業為期三年，學徒生每年須繳付膳食費銀洋十二元到二十四元不等。但是，如學徒生在學習期間表現優秀，膳食費可以減繳，但不得減少到不足一年。同時，學徒生在學習期間可拿到一定的報酬，主要是每月“剃頭錢”小洋兩角，到農歷年底的過年“壓歲錢”銀洋四元、“紙筆費”六元至十元不等。此外，如果學徒生外出誤餐，則每次可以領取誤餐費小洋一角。

一般來說，學徒生進錢莊學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要請人投門子推薦，被老板接收后還要立保薦書才能進店學徒。保薦書，有好多條規矩，概括起來是十六個字：“走、失、拐、帶，保人負責；天年時氣（生病或死亡），與店無關”，而且要交“押柜錢”。然后，選定黃道吉日舉行拜師儀式，向年長資深的錢莊職員或協理、經理拜師，徒弟需奉上贄禮，為“紅氈毯、拜盒和香燭等物”，而在拜盒里則有“贄敬6元，席敬加1元”。紹興錢莊拜師在贄禮中不放現錢，僅為紅燭一對以敬財神，蓮子、白糖各一盒以敬業師用，與各地的拜師贄禮有所不同，也算是紹興錢莊學徒拜師的一個特色。究其原因，可能與師徒關系比較密切以及受禮儀思想影響有關。徒弟拜師的儀式相當隆重，必先置禮物于堂上，然后高燒紅燭，徒弟在紅燭前向業師行跪拜禮。而且自拜師后，凡農歷春節，徒弟應去業師家向業師、師母拜年，要準備紅燭一對，禮物四樣，如果業師家里有小孩，必須準備小孩的禮物，加送水果等小孩喜愛之物。這樣的禮節，至少要堅持三年。

拜師后第二天，就開始練習從事錢莊業所必須具備的基本功。每天清晨，朝日初升，學徒生就開始練習如何甄別各種銀元成色：“朝著陽光看銀元表面的成色，敲打各種銀元，靜聽不同的聲音，從右手轉換到左手中指上，衡量銀元的輕重，練習敲打的姿勢。”此外還要學習甄別銀塊和銀元寶成色的技能。為此，山西票號專門編有《銀色歌》與《平碼歌》，供學徒生背誦。《銀色歌》曰：“天津‘化寶‘松江京，‘紋銀出在廣州城；上洋‘豆規誠別致，‘公估紋銀西安行；票色重貴‘足紋原，云南‘票錠莫忘情；‘川百錠出成都省，‘荊沙老銀沙市行；‘二四估寶屬漢武，桂梧‘化銀記分明；‘常紋通在湘潭縣，長沙‘用項銀出名；常德‘市紋銀為主，金陵‘項化是足色；粗俗不堪入目視，誠恐難記隨口誦。”《平碼歌》有津行平合恒記《砝平歌》、規銀合漢《估平歌》、規銀合津行《平碼歌》等，是記各地銀色比較及換算的歌訣，都是數字，如津行平合恒記《砝平歌》：248、496、744、992、124、1488、1736、1984、2232。對于《銀色歌》與《平碼歌》，要求學徒生必須背熟記牢。

白天，學徒生還要在錢莊中各個部門實習，從最基本的錢莊的雜事做起，逐漸熟悉錢莊各個部門的運作流程與制度。白天忌打空算盤，一般是管賬先生結賬時，讓學徒生打算盤。他故意把數字念得特別快，看誰出手快，打得準。數字念完后，讓各人報數，看誰打得對。打對了沒話說，兩三次都打錯了，管賬先生就把算盤一奪，趕你出去，以示懲戒。而到了晚飯以后，學徒生們則利用工余一遍遍地溫習算盤加減乘除、核對一天賬單，并用毛筆小楷抄寫信函，這是為以后做賬打好基礎。

同時，錢莊在學徒生學業期間還注重職業倫理培養教育及待人接物禮儀培養，即“先做人，后經商”。要求學徒生做到“重信心，除虛偽，節情欲，敦品行，貴忠誠，鄙利己，幸辛苦，戒奢華”等。用前輩師傅誠實信用、以義制利、謙恭平和、正直忍讓、勤儉吃苦等優秀品格言傳身教、熏陶培養徒弟。其中包含各種禁忌規則，大體分為兩類。語言方面：談吐須文雅，惡語臟字不能出口，禁用冷言冷語等得罪人言語及不吉利的話，如請門板，就不能說上門板，等等；行為方面：如不準抽煙喝酒，不準打架鬧事，不準夜不歸宿，等等。嚴格規范學徒者的言行舉止，做到行有行品，立有立品，坐有坐品，吃有吃品，睡有睡品，使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學會察言觀色、服從忍讓、舉止端莊，養成誠實守信、吃苦耐勞、不怕困難、嚴于律己的堅忍品質。

然而，錢莊學徒生的三年學業生涯也是非常艱苦辛勞的，晨起第一件事是“搽銅油”，即將錢莊外的銅質招牌擦得锃亮。接著，清理內務，凡打水、燒水、掃地、鋪床疊被、伺候老板等事務，都是學徒來做，一般至少要做一年。“凡學生意之人，清晨早起在諸人以前，夜晚睡覺在諸人以后。臨事不用人喚，食在人后，做在人先。灑掃必須潔凈，勿惜翎毛以避灰塵。”錢業流行的諺語日：“黎明即起，侍奉掌柜；五壺四把（茶壺、酒壺、水煙壺、噴壺、夜壺和笤帚、撣子、毛巾、抹布），終日伴隨；一絲不茍，謹小慎微；顧客上門，禮貌相待；不分童叟，不看衣服；察言觀色，唯恐得罪；精于業務，體會精髓；算盤口訣，必須熟練；有客實踐，無客默誦；學以致用，口無怨言；每歲終了，經得考驗；最所擔心，鋪蓋之卷；一旦學成，身股入柜；已有奔頭，雙親得慰。”學徒期間，學徒生不允許離開錢莊，學徒期滿后方可回家探親。

錢莊業的師徒關系非常密切，有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傳統，師生關系一經確立，就終生不渝，不僅徒弟“視業師為嚴父，惟師之教是尊”，而且業師也“慈愛與嚴肅兼有，盡心竭力培植學生成材”。業師在受到學生尊重的同時，也負擔著對徒弟不成文的培養義務。不僅要盡其所能地教導徒弟，而且要保證徒弟能夠順利完成學業，如果業師脫離先前就職的錢莊而去其他錢莊，同時在新錢莊仍然有資格帶學生，業師就要把徒弟帶走，以免在原店受人歧視和欺凌。如若錢莊因為經營管理不善而停業，業師不再從事錢莊行業，業師就會盡可能把徒弟介紹出去，以免學業半途而廢，但是這并非意味著脫離原來的師徒關系。同時，就算徒弟以后不再從事錢莊這個行業，或者獲得了很高的社會地位，這種師徒關系還是會一直保持下去的。如民國時期，紹興人陳儀少時曾在怡豐錢莊學業，拜經理高尚德為師，后來陳儀東渡日本留學，放棄了繼續從事錢莊的行業，并且回國后歷任軍政要職，北伐后出任浙江省省長，但是他仍然非常尊重少時所拜的錢業的業師，曾“邀請伯俊先生（高尚德）赴杭，日派親信陪同游覽杭州名勝，備極尊敬”。

出班

學徒出班，意味著學徒生涯接近尾聲，開始進入執掌事務的行列。要達此目標，不僅要有良好的職業技能，還需經過種種業務實踐和道德考驗。經過了一段時間，被考察認為是可造就者，會被派充錄信員，先謄各埠來函。如果被上級賞識，即讓其繕寫外發信件。再經一段時間，才有升充幫賬的可能。幫賬半年后，遇各分莊有人員調換時，經高級人員推薦提拔，就有機會被派往各埠分莊服務。這樣的業務鍛煉是一個錢莊學徒者出班前的必經之路。

在學徒生各項練習考核都合格的前提下，對做事能力與道德再進行一系列考察檢驗：“如遠則易欺，遠使以觀其志；近則易狎，近使以觀其敬；煩則難理，煩使以觀其能；卒則難辦，卒間以觀其智；急則易爽，急期以觀其信；財則易貪，委財以觀其仁；危則易變，告危以觀其節；久則易情，班期二年以觀其則；雜處易淫，派往繁華地以觀其色。”對學徒生的考察考核是多方面的，如在學習專業知識的過程中，業師會隨時考查學徒生的學習效果，對學習效果好的給予獎勵，差的給予懲罰，極差的則給予淘汰。再如，對學徒生職業道德考核，經常會采用故意將錢落在某個地方的方法，看學徒生是撿起來上繳還是私藏。如此種種能力與道德考驗之后，才能最終確認學徒生是否過關，也才能使學徒上升到高一級層次，從而真正結束學徒生涯。經過三年的學習，一般情況下，學徒生就可以出師了，這時候經理就憑著平時學徒生學習所長和錢莊業務部門的需要，“量才安排，同時評定薪給”。

當今，雖世事變遷，滄海桑田，但千年易過，而人性不變。人才的培養依然需要這樣從源頭開始，這種業師帶徒雖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和缺陷，但以用為本、以人施教所鍛造出來的人才，既知下情，又熟悉號事，無疑是一個全面、優秀的行業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