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彪
楊濤
1970年出生于安徽宣城,祖籍舒城。學士、碩士、博士分別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中央美術學院、中國藝術研究院。從事書法、篆刻、國畫創作和研究,導師為王鏞先生。現供職于文化部中國藝術研究院。為中國書法院副院長;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創作指導委員會委員;國家一級美術師、教授、博士生導師;全國青聯十、十一屆委員;中國書法家協會青少委副秘書長;文化部青聯中國書法篆刻藝術委員會主任;西泠印社社員。
作品數十次參加國內、國際重大展覽并獲獎。為首屆“中國青年藝術家提名獎”獲得者。有《看圖學篆刻》、《中國書法簡史》(合著)、《楊濤書法集》、《全國中青年書法二十家一楊濤》、《楊濤草書心經》、《楊濤楷書梅圣俞詩集序》、《倦尋素影一楊濤楹聯書法集》、《當代著名書法家——楊濤作品集》等著作出版,并完成《中國佛門書法之流變》、《東晉“新體”書法成因研究》等論文撰寫工作。
楊濤是當代中青年書家中的代表性書家。
書法界一提到楊濤,大家總是很自然地想起他那極具個性的“楊氏”狂草。狂草,幾乎成了他的代表,在他的狂草面前,大家也似乎忽略了兼擅五體的他在其他書體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然而這看似奇怪的現象,細思起來卻并不奇怪,楊濤最初正是以他那出晉入唐又極具時代氣息的草書名世,尤其是以其筑基于唐人的狂草面貌而成名,且近年來其狂草書又旁參宋人的恣肆與韻致,在有新變化的同時。又有了新的境界。這也難怪當年啟功先生在稱楊濤的書法“直入晉人堂奧”的同時又稱其“實乃青年之翹楚”!
楊濤的草書,本乎晉唐,尤其是他的狂草,更是“一超直入‘三唐境”,其取法不可謂不高,但也不可謂不孤獨,尤其在當今書法界,大多數人為了應對展覽、應對展廳而被動地癡迷于晚明書家諸如徐渭、王鐸、傅山等人巨幅草書的大環境下,能夠做到不隨大流而獨辟蹊徑,主動地去選擇那一份“孤獨”,自覺地去堅守自我的本心,不為環境、不為時風所左右,這一份特質,實是難能可貴。
然而楊濤所選擇的,所堅守的卻又不是那一份簡單的唐人法度,更不是單一地取法旭、素,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那倒不如說楊濤的草書是亦步亦趨、簡單復制的“旭、素狂草”,似乎來的更直接一些,但這樣的話,難免令人扼腕嘆息,因為如此亦步亦趨、簡單復制,就不可能有現在的楊濤,更不可能有上文所提到的“楊氏”狂草了,然而幸運的是,事實并不是這樣。
孫過庭說“草貴流而暢”,然而楊濤的狂草,在騰挪跳宕,顛逸狂狷的旭、素基礎上,在強調上下貫通、縱橫開張的同時,特別于線條上又多了幾分遲澀,但是就那么一點點,就大不同了。流動中的一點遲澀,頓時令他的線條更加凝練,令其草書的整體氣息在流動的同時又留得住,其線條更不是簡單的游走于紙面,而是可以抓住紙張、吃住紙張,且這樣的線條在他的每幅草書作品中,都是可以像精密儀器的零件一樣,能夠單獨拆分出來而又個個立得住,這得以令他的草書不同于以往,更鶴立于當代,因而有人在看到他那遲澀、生辣而又厚重的草書線條時,不禁稱其書法為“銹體”。如此一來,我們在明了楊濤的狂草與其取法對象差異的同時,也大概地知道了楊濤的“銹體”書法稱呼是如何得來的——遲澀、生辣和厚重的線條——然而下一個問題卻接踵而來,屬于他的這種線條,又是怎么來的,單純地繼承旭、素,能不能形成這樣的線質?
作為博導的楊濤,在給學生上課時,曾不止一次地對學生講,書法,簡單來說,就是一根線條,但是這根線條,卻又不是那么地簡單,它需要提純,需要不斷的鍛打,需要不斷的錘煉,而最后形成的這一根線條,才可以在筆下隨心所欲地引出,從而組成不同的字體,不同的風格。他曾經非常形象地講道,鍛打出來的這根線條,以其最原始的狀態組合成字,就是篆書,運筆加以波磔,就是隸書,頭尾加以頓挫,就是楷書,整體加以連綿,就是行草書,整個書法,就統一于這根線,但這根線,卻是不易得到的,然而立于三尺講臺旁的楊濤,卻做到了。學生問如何做到,他只說,將篆、隸寫扎實,就好了。我們頓時明白,楊濤是“食金石力”,以篆隸筑基,而用之于其他,如此,上文所提到的“楊氏”狂草、“銹體”最根本的所“從”所“來”,就不難知道了。
那種遲澀、生辣、厚重的線條,實是來源于篆、隸對他的滋養。篆、隸之功,于楊濤來說,可謂功莫大焉!
對篆、隸書的認識,楊濤是很全面的,對篆、隸書的學習,楊濤也是毫不“偏科”的。關于隸書,身為皖人的他,在繼承前賢鄧石如隸法的同時,又不泥于鄧石如,于鄧石如之外,直追漢人,尤其于《張遷碑》用力尤深,將《張遷碑》中線條的遲澀、厚重與字形的引而不發做了極大的夸張,并將以它為代表的漢碑隸書的特點無限放大,形成了其區別于“楊氏”草書之外又一種個性鮮明的風格。而關于篆書,他不拘泥于大篆小篆,統而攝之,將大篆的厚重恣肆、欹側多姿與鐵線篆的剛健婀娜、典雅俊美相對照來寫,將兩者所體現出來的不同風格,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圍內的極致。通過對其的大、小篆作品的對比,我們不難發現這一區別,其難得之處,正在于兩者都走到了極端,又都做到了極致。寫到這里,我不禁想到,將楊濤的書法稱為“銹體”是否有失片面?當我們看到他的大篆作品、漢隸作品甚至有些狂草作品的時候,面對那遲澀、生辣的線條,我們說它銹跡斑斑,說它殘泐漫漶,說它是“銹體”,這樣一點問題都沒有,也不為過,但是當我們面對他的褚體楷書及鐵線篆等類型的作品時,我們面對那干凈挺拔、剛健婀娜,如昆刀割玉般的線條時,我們再說他的作品生銹了,殘泐不堪了,估計他會高舉戒尺,對我們加以“當頭棒喝”,而我們也會自慚“一‘銹障目,不見全‘楊”了。
面對他的作品,我們苦苦思索,不斷地問自己,應當以什么樣的語匯來形容他的書法,才能圓融無礙,才能不失于片面,才能不“死于‘線下”?遺憾的是,我們沒能找到,這令我們陷入了一陣苦惱與沉思。
曾向楊濤請教寫字,他說下筆要取勢,用筆要力沉,要貫氣,尤其是在寫篆書的時候,呼吸要調勻,要與運筆的節奏相契合,這樣下筆才會穩,才會圓融,才會產生無窮的力量與不盡的牽引力。他也曾舉例說,在用盡十數個小時的時間寫完一幅丈二鐵線篆《心經》時,在最后收筆的那一剎那,由于瞬間放松,呼吸頻率劇變,他腰間的皮帶居然被自己的呼吸力給繃斷了!這令我們很興奮,那個可以無偏差地代表全部、又統一于楊濤作品之中的東西。正是那一股氣,或者說是一鼓氣!曹劌論戰時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放在書法創作中,強調的應是一股不斷的氣息,如果斷而再起,就已“再而衰”了,其連綿不斷的勢就已失去了。這正與楊濤的理論相契合,也與其作品所呈現出來的氣息相吻合。我們大喜,雖然我們沒能找到具體的形容詞來形容楊濤的作品。或者說具體的名詞來命名他的書體,但我們找到了其作品中所體現出來的超于線條之上的那個共性,那就是一股圓融無礙、勢大力沉的氣,一股堅固銳利、無堅不摧的氣。
這股氣是沉著的,是圓融的,是無堅不摧的,更是無境不達的!這頓時令我們想到了身具千鈞之力的怒目金剛,更令我們想到了其手中所持的那一口堅固銳利、無堅不摧的金剛杵。王麓臺作畫層層皴擦,筆力沉著,自謂筆端有金剛杵,而潘天壽先生在論畫時也說:“用筆忌浮滑。浮乃飄忽不道,滑乃柔弱無力,須筆端有金剛杵乃佳。”寫到此處,不禁使人拊膺喟嘆,之前對楊濤書法的種種猜測,種種形容,乃至種種品評,都流于膚淺化,失于表面化,他以線統書,以氣御筆,腕中自有金剛力,筆端自有金剛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