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哆哩
1
你曾陪我看過夏末的那場日出。
高二那年校刊編輯部下發采訪任務,我和你被分為一組。周末,我們融進商業街的人潮里,我負責攔下過路的行人,你則耐心地扛著攝像機站在我身后不遠的位置。采訪結束時已近黃昏,我跟著你漫步街頭,最后選擇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里整理材料。便利店里循環播放著輕音樂歌單,沒多久,我便枕著紙張睡著了,恍恍惚惚醒來時才發現已經快到宵禁時間,你的棒球衫出現在我的肩上,我慌張地查看,害怕在衣物上留下什么口水漬。“睡夠了?”你的語氣里藏著不耐煩,可我卻從你為我披衣服的細節中看透了你的刀子嘴豆腐心。我點了點頭,跟著你的步子走出便利店。
“反正現在往宿舍趕也來不及了,不如我們去看日出吧。”你停在長街的盡頭,打開鏡頭,尋了個最佳的觀景位置,我屢次惡作劇般地將臉湊近鏡頭,直到你徹底黑下臉:“潘西,你鬧夠了嗎?”江面上的水紋波瀾起伏,日光將茫茫的天一點點染上溫暖的色調,趁微風拂面,我張開雙手立在初升的朝陽前,忽而聽見你喊我的名字:“潘西!”我正回頭時你按下快門,暖光的映襯下,你的笑容愈發明亮。
后來,我們組圓滿地完成了采訪任務。我央求著你將日出時偷拍我的照片洗出來還給我,你卻總是搪塞著我:“下次下次。”也許彼時的我早該明白,我在乎的根本不是青春時代唯一一次清醒著熬過黑夜迎來日出的經歷,亦不是照片中的自己究竟留下了怎樣好看的模樣,而是我也曾出現在你的鏡頭里,成為吸引你視線的中心。
2
我和你并非同班,學校里,與你的每一次偶遇都是我精心設計過的情節。你和你的朋友們運著球經過時我總會裝作不經意地出現在你面前,揚起笑意向你問候一句:“你好啊,寧南。”起初,你有些意料之外的驚詫,轉瞬間卻又換上以往那副裝出來的淡漠模樣,朝我點點頭便匆匆而過。你和他們走過時,我無意中聽見你的朋友們對于我的議論,轉過身,我看見你一臉較真地推了一把人群中那個說我閑話的人。
這樣細心又溫暖的你讓我忽然想起我們初識的那天,在圖書館文學區里,我踮起腳費力地夠一本被放置在頂層書架上的《傲慢與偏見》,卻不小心將頂層的幾本書碰落。是我身旁的你以最快的速度抵達我身邊,伸出雙手替我擋住了險些砸到我的書。我被突如其來的“災難”嚇得呆住,反應過來要替你檢查有沒有受傷時你卻早已固執地起身:“不用擔心的,我沒事。那個……你下次小心一點。”臨走時,你將手臂縮進校服衣袖里,轉身留給我你的背影。
那時的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極愛逞強又死要面子的人,但后來與你相處的種種卻又讓我明白,原來那只是我對你的偏見。一周以后,當我在《傲慢與偏見》中讀到“傲慢讓別人無法來愛我,偏見讓我無法去愛別人”時,忽然聯想到了那個總是口是心非的你。我不愿錯過任何關于你的消息,所以我知道,在那之后你獨自去了醫務室包扎傷口,又開始試著用沒受傷的左手補作業。
3
高三那年體測,一向害怕長跑的我白了一張臉站在等待跑800米的隊伍里。槍聲響起后,我的心跳不斷加速,還沒跑到一圈半便已沒了力氣。我沒想到你會忽然出現在操場,內心默念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你卻還是朝著我的方向跑來:“潘西,加油啊!”我有些受寵若驚,你在到達我身邊的位置時調整了速度與我保持一致。我在里圈你在外圈,望著你的一瞬間,我覺得以往對我來說仿佛沒有盡頭的終點忽然近在眼前,只要我再努力一點跟上你的步伐,我也能跑下全程。
高中三年,那是我第一次在規定時間內跑完了800米。我想要道謝時你卻擺擺手轉過身,我注意到你的臉色不是太好,然而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那時的你剛完成了1000米體測,本已精疲力盡,卻還是固執地陪著我跑完了800米的后半程。覺得默默付出很光榮嗎,你怎么那么傻。
填報志愿前的那場大掃除,你偷偷拉著我溜出了人群,我們并肩坐在籃球場邊,夕陽落下,我身邊的少年有最美好的側臉。
“寧南,你以后想遠離這里嗎?”我的聲音幾乎淹沒在場上哄搶著籃球的嘈雜聲中。盯著籃球的你停頓了片刻才開口:“那你呢,你想嗎?”我轉過頭,發現剛剛還盯著籃球的你卻忽然將視線轉向我,面對你的注視,我忽然緊張起來:“我想,我想去遠方看更多沒看過的景色。”
“很棒的想法。”大掃除提前結束,我們狂奔回教室后,即將回班的你留給我這樣一句話。
4
高考前一周,學校終于大方地放了幾天假,想讓考生好好調整臨考心態。復習知識點之余,我久違地登了一下聊天軟件,看見了你給我的留言:“高考加油!”順手點開你的名片,我看見了幾周前你新換上的簽名:“想去遠方,想看更多沒看過的景色。”想起之前我們的對話,我的心里一陣感動,原來你一直都把我的答案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高考終于來臨,6月初天氣很熱,坐在考場里的我拿出十二萬分認真的態度對待試卷,努力攻克每一道難題,希望未來的自己不會為這一刻而后悔。結束鈴聲響起,走出考場的我們終于能放下心松口氣,我第一時間飛奔回家登錄聊天軟件查看你的留言,你說:“有東西送給你,回校拍畢業照時見。”
6月末,高考后第一次踏入生活過3年的校園,又有與以往全然不同的觸動。隨著班級隊伍照過畢業照后卻始終沒見你的身影,我有些焦急地在校門口徘徊。你的朋友們與我擦肩而過時認出了我:“潘西,在等寧南?”我點點頭,他們說讓我放一百個心,你一定會來的,便又哄笑著離開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何這樣篤定,但當我再轉身時,確實看到了你就站在離我身后不遠的位置。幾周不見,你似乎又長高了一些,發絲因為跑動而高高翹起。我笑著指了指你的頭發,你會意地理了理發型。出了校園,我們默契地走回了高二那年做采訪任務后又共同看過日出的那條街,快要走到盡頭時,身邊的你停了腳步,鄭重地將照片遞給我:“霸占了這么久,現在也該還給你了。”我接過,發現是一年前你的鏡頭里站在江邊迎接日出的我。我抬起頭對上你的視線:“我也有東西給你。”
“是,是嗎?”你的語氣明顯有些驚喜。
我拿出令我們相識的那本《傲慢與偏見》,遞給你:“不介意劇透吧,達西和伊麗莎白最后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