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含
由最初的追求宏大敘事,到其后的純文學、個人寫作,再到穿越、玄幻等網絡文學的大行其道,當代中國文學的發展,不僅是文學樣式的變化,從中更可窺見作家及社會文化的變遷
從單純的時間性概念來看,中國當代文學是指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來至今的文學。它源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左翼文學和戰爭時期文學,隨著1949年的到來,其范圍擴大到整個中國大陸。
關于中國當代文學的分期,研究者依據不同的標準,提出了不同的觀點。為了便于討論,本文僅從文學發展的多樣性、主題的走向以及與中國社會的關系角度將中國當代文學的歷程簡單地劃分為以下三個前后相繼的時期:
1949年~1978年 高度政治化的時期;
1978年~1990年 變革與轉型的時期;
1990年~現在 個人化及多元化時期。
這三個時期,不僅在時間上相連,內容演進上亦有其合乎規律的內在邏輯。從內容來看,由最初的追求宏大敘事,到其后的純文學、個人寫作,再到穿越、玄幻等網絡文學的大行其道,當代中國文學的發展,不僅是文學樣式的變化,從中更可窺見作家及社會文化的變遷。
1949~1978:政治與文學一體化時期
新中國的建立不僅帶來了國家制度的改變,更引起了文學與藝術的變化。1949年7月2日,全國第一次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這次大會使作家從組織上到思想上實現了前所未有的統一,毛澤東的《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作為當代文學的基本綱領被進一步確認和強化,中國新文學發生了本質的變化。這次大會被很多文學史研究者稱為“當代文學的偉大開端”。
政治力量對文藝工作、作家思想的高度重視和直接領導、管理,使文藝事業過分政治化了,對新時代的贊頌成為了文學創作的主流。左翼文學陣營人士及來自解放區的作家盡管在實際生活中屢屢遭受各種意想不到的煩惱,但依然將新政權看作自己長期追求的理想的實現,放聲歌唱新政權。
也許是因為在時間上與剛剛過去的歷史太接近的緣故,反映革命歷史斗爭題材的作品成為五六十年代小說特別是長篇小說創作的熱點。杜鵬程的《保衛延安》、梁斌的《紅旗譜》、楊沫的《青春之歌》、吳強的《紅日》、羅廣斌、楊益言的《紅巖》、高云覽的《小城春秋》等。短篇小說創作方面則有王愿堅的《黨費》、峻青的《黎明的河邊》等。
這類小說有著鮮明的共同特征:在思想上具有革命的英雄主義色彩和階級斗爭的普遍邏輯;在藝術上體現為所謂“革命的浪漫主義與革命的現實主義相結合”的創作方法,具有濃厚的浪漫氣息。茹志鵑的短篇小說《百合花》在藝術表現上獨具特色,在此類小說創作中堪稱佳作。
1956年,在政治上出現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短暫局面,這對文學的發展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一批對現實生活有比較獨到而深刻認識、藝術上比較成熟的所謂“干預生活”的作品問世,受到了人們的歡迎。然而,很快在其后的“反右斗爭”中被定為“毒草”,作者們被打成右派。
詩歌創作在1950年代初,經歷了一陣“新華之歌”的大合唱之后,在50年代中期,出現了賀敬之、郭小川的創作為代表的“政治抒情詩”。政治抒情詩多以當時社會的重大事件為內容,多采用政治性的術語,感情豪邁、熱烈,既有鼓動性。賀敬之的《放聲歌唱》、郭小川的“致青年公民”組詩,在當時反響強烈,并且對中國后來的詩歌創作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與此同時,聞捷發表了抒情組詩《天山牧歌》,一舉成名。他歌唱愛情與勞動,并以西北邊疆的少數民族的風俗畫和草原的風光畫,為中國當代詩壇吹進了一股清新之風。而名躁一時的1958年“大躍進新民歌”運動,則是浮夸、冒進的時代政治的形象寫照。
1950年代是一個需要頌歌的時代,這在散文創作中表現得也比較突出。楊朔、秦牧的散文影響最大。楊朔以詩的意境和詩的語言,夸飾性地歌唱中國現實社會。他的《雪浪花》、《茶花賦》、《荔枝蜜》等成為當代散文史上的名篇。秦牧的散文以思想性、知識性和趣味性見長,明顯受到過周作人小品文的影響,在當代文學界別樹一幟。
此后的“文革”10年,出現了群眾性創作的高潮,也出現了不無可取之處的文人創作,如浩然的《金光大道》、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一部)、李心田的《閃閃的紅星》等。而作為“文革文學”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革命樣板戲”。“三突出”原則(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成為文學創作的一般法則。
1978~1990:變革與轉型期的文學
1978年,中共中央“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和關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討論,終于把中國文學帶到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在不少的文學史著作中,這一時期的文學被稱為“新時期文學”。
新時期文學的第一步,是“傷痕文學”的出現。傷痕文學以小說創作為主,著重表現的是“文革”給人們肉體上和精神上帶來的創傷,具有濃重的感傷情緒,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有:劉心武的《班主任》、盧新華的《傷痕》、鄭義的《楓》等。
痛定思痛,稍后出現的文學則把思考的范圍進一步延伸到“文革”以前的政治生活之中,痛感于極“左”政治給國家和人們帶來的災難和傷害,因而對過去的政治進行反思。這些文學作品被稱為“反思文學”。高曉聲的《李順大造屋》、茹志鵑的《剪輯錯了的故事》等,是其中的代表。
從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的主題來看,是通過人性的善惡對比而重提“人的問題”。因此,新時期文學在一定程度上重復著五四文學的主題。在覺醒的時代,人們有理由要求“人的解放”。
在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中,值得注意的是“知青文學”。知青文學是中國文學中一種特殊的現象。知青文學最初成為最本質的傷痕文學。如前面所提到的小說《傷痕》。此外,如梁曉聲的《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葉辛的《蹉跎歲月》,張賢亮的《靈與肉》等。上山下鄉作為一種政治運動已被否定,但是作為人的生命中最寶貴的一段人生和情感歷程,仍然留有難忘的記憶。因此,稍后的知青文學在控訴中又多了一種留戀和懷念,表述對難忘的愛情、鄉情和自然的苦澀而甜蜜的回憶。如史鐵生的《我遙遠的清平灣》、孔捷生的《南方的岸》等。
由于作家政治性思維的慣性,也是由于社會的發展,在1980年代前后,出現了一股改革文學的熱潮。改革文學時作家按照對當代中國改革的政策,努力對經濟體制改革進行表現和理解而創作的主流文學。率先之作是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張契的《改革者》、李國文的《花園街五號》、張潔的《沉重的翅膀》等。改革文學具有嚴重的公式化和概念化的傾向,而且缺少現實深度,因而,很快陷入困境。
文革10年使反思成為1980年代初中國文壇的一種熱潮。這一思潮是在1979年開始的關于人道主義和人的異化問題的討論中形成的。戴厚英的《人啊,人!》、張笑天的《蘺蘺原上草》、雨媒的《啊,人……》、張潔的《愛,是不能忘記的》、孫步康的《感情危機》、電影劇本《苦戀》(白樺)等沖破了原有的政治概念和倫理概念,提出了一些令人深思的問題。
現實的制約以及對歷史和現實問題的深層思考,人們對于政治和歷史的反思從1980年代中期轉向了一種文化批判和文化反思。這就是影響極大的“尋根文學”熱潮的出現。
尋根文學又稱文化尋根小說,它是有著明確的理論主張和目的的一種文學思潮。尋根文學與學術界文化問題討論殊途同歸,他們重新審視中國傳統文化和民族根性,力圖用自己的理解來重鑄民族精神。作品背景往往都選擇缺少明確時間性的鄉村社會,嚴格地說,尋根文學的作品主題的價值取向一般比較復雜。既有“斷根”性的文化批判,又有真正意義的文化尋根。主要作家作品有:鄭義的《老井》、王安憶的《小鮑莊》、阿城的《棋王》、韓少功的《爸爸爸》、朱曉平的《桑樹坪紀事》等。尋根文學是新時期文學中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文學思潮。
1990~現在 個人化及多元化的時期
從1980年代后期開始,小說創作便出現一種新的傾向,即淡化作品的社會意義而追求表現方式的個性。其中,現代派小說、先鋒小說和新寫實小說都有這一傾向。
現代派小說以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徐星的《無主題變奏》為代表,以形式的變幻、意識的荒誕而引人注意。但是,創作上的對形式的刻意追求和移植性,并未能深入人心。先鋒小說是繼現代派小說之后出現的又一個現代主義小說思潮,主要作家作品有:蘇童的《妻妾成群》、北村的《施禮的河》、余華的《呼喊與細雨》等。先鋒小說的影響范圍較前者有所擴大。新寫實小說應該說是繼尋根文學之后成就較大的文學潮流。新寫實小說注重表現平民生活,主張寫作的“無傾向”即所謂“零度寫作”。與先鋒小說不同,新寫實小說追求作品的可讀性。代表作家和作品是池莉的《煩惱人生》、方方的《風景》、劉恒的《伏羲伏羲》等。但是,隨著文學的通俗化,先鋒小說發生轉向,向寫實傳統進行回歸。
以金庸、梁羽生、古龍三大家為首的的臺港武俠小說在1980年代前期進入大陸,很快走紅,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武俠小說熱。其中,金庸作品的印數在短時間內,超過了任何一位現代文學的作家。他的讀者中包括許多高級知識分子,而對于金庸的研究亦隨之成為一門顯學。1994年,北京大學破例聘任金庸為客座教授,而關于金庸小說的研究亦進入了大學的課堂。以瓊瑤、三毛、席慕容等女作家為主的臺港抒情文學也在大陸涌起陣陣熱潮。臺港文學熱就其外在原因來說,是社會和文化的商品化的需求;而就其內在原因來說,是臺港文學的人情味和理想境界適應了大陸讀者的精神需要。
幾乎與臺港文學熱的同時,大陸文壇出現了王朔。王朔是新時期中國文壇影響最大,爭議也最大的一位作家。王朔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頑主》等小說為文壇帶來的最大特色是平民意識和被稱之為“京味兒”的地方色彩。王朔通過新的市民人物形象的塑造,表達出與以往不同的平民意識,嘲笑權威和神圣,貶損知識分子,具有不無偏激的平民“思想起義”的特征。
新時期文學的俗化傾向是中國文學的文化結構趣于完整的一中標志,也是對大眾文化權利的尊重。但是,同樣,他也不能取代精英文化和文學而存在和發展。新時期詩歌的發展最初詩朦朧詩運動開始的。朦朧詩是一個青年詩人群體,主要代表詩人由北島、顧城、舒婷、徐敬亞等人。朦朧詩是一種藝術運動,也是一種思想運動。作為藝術運動,朦朧詩受中外現代主義詩歌的影響,豐富了中國詩歌美學的內容;作為一種思想運動,朦朧詩表達了明確的自我意識,成為思想解放的先聲。
除朦朧詩之外,還出現了以楊牧、周濤等認為中心的“新邊塞詩”、以艾青等老一代詩人為主而形成的“歸來的詩人”的創作,以及第二代朦朧詩人——“新生代”詩人。這個群體以校園詩人為主,聲稱不追求詩歌的社會意義,在藝術上模仿西方意象派詩歌,主題比朦朧詩更加隱晦。也就是從這時起,新時期中國詩歌遠離了社會,也遠離了讀者,最終失去了影響力。
1990年代,以復興周作人、林語堂等人的散文為起點,散文熱突然興起。幾乎所有作家、詩人乃至學者都寫作散文,臺港及海外作家的一些散文作品也被引入。其中,余秋雨的散文成為當代散文成功的典范。這些散文與文革前的散文相比,最大的不同便是個人化寫作,淡化社會功能。中國文學表現為一種無序、無主潮的時期。文學的個人化、多元化傾向明顯。而這,也許是文學回歸為文學的表現。
而進入新世紀,隨著互聯網的發展,網絡玄幻小說開始大行其道。有學者認為,黃易的《月魔》開了當下玄幻小說寫作的先河。玄幻小說的創作源頭,則可以上溯至民國時期的仙俠小說甚至中國古代的志怪小說。而1990年代以來,西方文學作品中的《魔戒》系列及《哈利·波特》系列等奇幻作品的傳入,使得玄幻小說進一步獲得發展。
與傳統的文學不同,玄幻小說的興起與大型文學網站及網絡游戲的發展密切相關。在一些研究者看來,當下的玄幻小說更多地著眼于商業化和娛樂性,其內容泥沙俱下,并沒有多少研究的價值。當代文學研究者孫姝認為,當下的網絡玄幻小說表現出了對現代性的某種反動:工人、農民、知識分子全面退場;女性意識退守;看似“自由”寫作,實則模式化明顯、價值混亂。
高冰鋒認為,玄幻小說自誕生之日起,便表現出極強的“虛擬性”。創作主體低齡化、青春化;題材風格多元化、邊緣化;寫作方式模式化、娛樂化。當下的不少玄幻小說的作者甚至根本沒有受過寫作訓練,更談不上什么思想性與藝術性了。在這種情況下,文學作品以及作家的價值,已經被大大消解了。
在玄幻小說已經成功地證明了商業化價值的今天,對其而言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作為必然要與社會價值體系發生交匯的一種特殊的文學體例,玄幻小說如何確定自己在社會價值體系之中的地位:是努力去融入主流價值,還是自己獨辟蹊徑地去闖出一條新路?是墮落成“文字游戲”,異變成人們日常生活得消費品,還是重拾文學精神,為人類營造一片精神的棲息之地?這些問題也正是我們在討論當下文學作品以及作家的價值時所必須追問的。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參考了《中國當代文學分期之我見》(鄒定武)、《當代文學:消逝的文學精神》(雷體沛)、《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下)教學大綱》(金莉莉編)、《網絡小說中的一枝奇葩——中國網絡玄幻小說的興起及現狀初探》(高冰鋒)等資料。)
責任編輯 華南